明代嘉靖七年(1528年)四川广元府,一天,柳知府接到本府裁缝华成的诉状,状告本府富豪安其昌,图谋淫占其妻马氏,因为自己防范严密,其不能够得手。七月十三日夜,因自己外出为人缝制衣服,安其昌遂借此机会,带刀潜入自己的家中,强奸马氏且将之杀死。
柳知府见是人命案件,正准备前去检验尸身,却不想被告安其昌也呈递诉状,反控华成移殃嫁祸,说自己倾慕马氏绰约窈窕丽色无双,与华成协商,但愿与其妻马氏春宵一度,愿意出银五两,华成同意,约定七月十三日夜,可以巫山一度,殊不料当日父亲前来,无由脱身,不能够赴约,想不到华成杀妻图赖。华成纵妻卖奸原本无赖,如今诬陷更是奸恶昭彰,恳请知府大人洞察详情,还小的以清白,叩首泣陈。
柳知府见双方互控,但死者为大,便率先检验尸体。但见华成家是府前街的临街铺面,若受害人喊叫,四邻也不可能没有耳闻,见到此况,柳知府一面令衙役清理街道,谨防闲人入内破坏现场,一方面派捕役将四邻全部缉拿,以便作证。安排妥当进入华成家勘验,这是一处二层木造的阁楼,一层乃是铺面,有裁缝桌案及布匹,针线,刀剪等物,摆放的是井井有条。二层乃是住宅,从木梯上去,也未见有可疑的足迹,上楼查看,家具摆放整齐,饭桌上还摆放有菜肴及酒具,乃是花生米、猪头肉之类的四味小菜,两个酒杯,一壶老酒,都没有动过的痕迹。再看床帐,马氏赤身裸体的躺在床上。仵作上前验看,见脖颈上尚有刀痕,就断定是将马氏喉管割断而死。再看身体,没有伤痕而下体尚有余精,可以断定死者生前曾有过性交,因为身上没有青紫之处,则可以确定没有暴力的行为。仵作仔细检查伤口,发现割痕很细入肉却很深,因此推断不是大刀所伤,应该是锋刃极为快利的小刀所伤。
柳知府检验完尸身之后,回到府中,即刻审讯原被告及四邻。先审讯华成,据供:其妻马氏是非常贤惠,从来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家中操办家务,这是四邻们有目共睹的。而安其昌曾经与自己商议与马氏共度春宵之事,自己身为丈夫,生活还算过得去,如何能够纵妻卖淫呢?想必安其昌见我不从,趁我夜不在家之际潜入阁楼,奸占我妻,而我妻不从其就将之杀死。只有安其昌试图淫占我妻,不是他杀死,又会是何人杀死呢?
柳知府再审讯安其昌,据供:此前曾经来到裁缝铺做衣服,见到马氏貌美妖娆,曾经言语挑逗,她并没有拒绝。自己便找到华成来商议,谈好了给五两银子,可以与马氏春宵一度,银子已经给付,如今有华成收凭为证。
安其昌拿出收据,所有的人惊愕了。有着正当营生的华成怎么会让妻子做如此不堪之事。如果安其昌没有如约和马氏相会,那是谁杀害了马氏呢?
安其昌不仅拿出华成签过名的收据,并且街坊四邻都可以证明安其昌的父亲前来之事。柳知府觉得华成的诉状肯定隐瞒了内情,于是柳知府马上提讯了华成。
柳知府再提讯华成,以领收凭据质证,华成这才交代,是安其昌见到马氏之后,就得了相思病,苦苦哀求自己,希望能够让他与马氏春宵一度,以五两银子为夜度之资。当时自己贪财也就答应,并且与马氏讲好,七月十三日自己外出让他们相会。而次日早晨就发现妻子惨死,此事仅仅与安其昌私下相商,外人并不知道,妻子不是他杀的还能够是谁呢。
华成原本想隐瞒勒逼妻子卖淫之事,却不想安其昌交出了领收凭据,如今也只好避重就轻,不再回避勒逼妻子卖淫之事,而是避免诬告之事,因为诬告别人至死罪要实行反坐的,而勒逼妻子卖淫则顶多是杖刑。
华成勒逼妻子卖淫的事情是可以确定的,则要点在于安其昌是否如约前往相会,所以柳知府提讯华成的四邻,而四邻都说不知道华成妻子卖淫之事,也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只有隔壁的皮匠铺的皮匠池源清,因为与华成裁缝铺仅有一墙之隔,因此听到那日晚上,马氏与陌生男子有调笑之声,而且事涉淫邪,则可以证实马氏当夜应该是与人奸宿,因为安其昌用银买奸有凭,所以柳知府断定安其昌就是杀人凶手,便对其实施刑讯,让其如实交代。
酷刑之下,安其昌只得承认他买奸杀人,然而安其昌交代的杀人动机牵强,作案经过又和案发现场的调查结果不符,仅仅依靠这样的口供,柳知府很难结案。
柳知府也无法拟罪,只好将安其昌打入死牢,令捕役寻找凶刀。对于华成的处理就比较简单了。按照《大明律·纵容妻妾犯奸》条规定:凡纵容妻妾与人通奸,本夫、奸夫、奸妇各杖九十;抑勒妻妾及乞养女与人通奸者本夫、义父各杖一百,奸夫杖八十,妇女不坐,并离异归宗。华成纵容妻子马氏与人通奸,应该是杖九十。从交代的情节来看,华成是先收了银子后对马氏讲的,应该属于抑勒,也就是逼迫,所以将华成杖一百释放回家。
捕役们寻找两个月,依然没有找到杀人凶刀,而恰恰在此时,四川巡按戴金巡行到广元府,按例审录囚徒,这桩因奸杀人疑案,当然在戴巡按审录范围。
戴巡按在审录此案的时候,带领亲从来到了裁缝铺,当即拘拿与裁缝铺紧邻一里地所有的邻居,讯问说:你们都是紧邻,应该知道马氏是何等人,这个马氏是否有奸夫速速讲来,免得尔等受到牵连。只见众人纷纷讲,马氏并没有奸夫,也未见其与不相识的男子有过来往。听到些证言,戴巡按勃然大怒的说:既然马氏没有奸夫,行为又端正,那么杀她的必然是安其昌了,本官当即裁断:安其昌因奸杀人按律当斩,且押赴省城等候圣上核准。于是当场将安其昌决杖三十,派了两名衙役将其押赴省城,而将所有证人释放。
戴巡按的判决,在街口巷尾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人们觉得戴巡按如此裁决太过草率,然而没过多久,华成家隔壁皮匠店的师徒俩突然被拘捕了,据说戴巡按找到了真凶。
戴巡按立即升堂审理,先将那师徒二人上了夹棍,然后说:本官已经查访到实情,得知华成妻马氏是你池源清所杀,,因为你嫉妒安其昌明买通奸,想以此逼奸马氏,唯恐败露姑将之杀害。本官当着大众之面,要将安其昌判为斩刑,并非是真,仅仅是因为他不应该明买通奸,按照不应为律,应该杖八十而折责三十而已。如今已经查明,事实俱在,如果尔能坦白交代,本官或许可以免尔一死。如不交代,则将你夹死勿论。说罢,便令衙役收紧绳索。
戴巡按突然拘捕皮匠池源清师徒,这令众人大惑不解,戴巡按有什么凭据吗?池源清在严刑之下拒不招供,然而其徒弟的一番话,让事情彻底明了了。
七月十三日深夜,见师傅慌慌张张地回店,看到其衣服上有血迹,师傅匆匆忙忙地更换,血衣则埋在店后的花池里。见衙役们已经取到血衣,池源清便把自己谋杀马氏的情况讲出。
原来池源清觊觎马氏也非一日,因为皮匠店与裁缝店仅有一墙之隔,那日安其昌与华成商议买奸之事,恰恰让他听到。池源清的卧室与华成夫妇的卧室,仅仅隔着两扇窗户,是时正逢夏日,窗户都开着,因此听到华成夫妇商议卖奸之事,但听华成说:今天安官人来找我,说他爱你美貌,已经得了相思病如今是茶饭不思,说如果能与你同宿一宵,就可以救他的性命。他已经给付了五两银子在此。我想他既是我们的老主顾,又害了相思之病,一时间可怜,就答应了他。但此事没有征求娘子的意见,乃是为夫的不是,但我已经收了人家的银子,不能够反悔,如果反悔则要加倍奉还,不知道娘子意下如何?马氏听罢当时很是恼怒,却耐不住华成哀求,便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即嫁从夫的道理我还是懂的,如今你已经答应了,为妻我也不好违背丈夫之命,更何况安官人平时也是个宽厚好人,在我们这里做了许多的衣服,因为我害了相思病也是可怜,如今他持银明求又非暗行狂悖,也是个懂道理的人。现在你答应了他又收了银子,如果反悔就要还他十两银子,我们家里也没有银子,我就权且听从你所为,但下不为例。看来,马氏对安其昌也有情在。
池源清听到华成夫妇的私语,得知约定好七月十三日夜,与安其昌私会之事,心里就盘算起来。那日黄昏华成前往妓院留宿,而马氏妆抹齐整,备下酒菜,等待安其昌前来。眼见天已经黑了下来,池源清见马氏倚门而望,便过来调戏说:夜深人静娘子在此等甚情人?马氏瞪了他一眼:我在等我家官人干你甚事?说罢转身进入裁缝铺。而池源清也跟着进来,觍着脸说:我见你家官人已经到了娼家去歇息了,是不可能回来了,那个名叫安其昌的后生,他父亲来了今天也来不成了,我看娘子不如与我共度春宵,说罢便拥马氏上楼。而马氏听到安其昌的名字也是一惊,这样的事情,池皮匠是如何知道呢?在犹豫之间已经被池源清拥到床上。马氏无端受辱,便声言明天定然告诉丈夫,让其到官府控告他强奸良家妇女,却没想到池源清心狠手辣,用随身携带的皮刀隔断了她的喉咙,是时刚刚是二更天气。
池源清回到皮匠铺,却不想更换和掩埋血衣之事被徒弟看到,如今被戴巡按逼出实情。
案件真相大白,人们不禁赞叹戴巡按断案神奇,但同时也疑惑不解,在众多邻居之中,戴巡按是如何锁定皮匠池源清就是杀人凶手呢?
其实戴巡按早就怀疑池源清,因为众人作证的时候,都说没有见到或者听到马氏与人通奸,唯独他听得仔细。按理说无意间听到男女调笑,即便是知道也应该说不知道,毕竟偷听别人尤其是男女间的私语,并不是什么光彩之事。再说了,仵作验伤,讲到乃是锋刃极为快利的小刀所伤,不是剃刀也不是匕首,因为池源清是皮匠,而皮刀恰恰是具备锋利及刃薄的特点。从马氏被杀的伤痕及被奸来看,池源清最有嫌疑,所以戴巡按进行了重点侦查,其也就难逃法网了。
按照《大明律·犯奸》条规定:强奸者,绞,而且是罪在不赦。《大明律·斗殴及故杀人》条规定:故杀者,斩。所以是强奸且在不赦之条,杀命应居大辟之律,戴巡按因此将池源清拟为斩刑。安其昌买奸属于不应,已经决杖三十算是略有薄惩,如今释放宁家。华成已经被知府按照抑勒妻妾与人通奸予以处罚,不再追加责任。这正是:夫妻本是连理枝,不相缠绕各枯死。那讲到这里,我们不得不有些感慨:夫妻之间本来应该相濡以沫,同甘苦共患难,为了五两银子,丈夫就把妻子出卖了,而妻子并没有正颜厉色拒绝,则可见这对夫妇都贪财,最终妻子丢命,丈夫挨板子,也算是个报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