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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7月11日,白天的阳光像火舌一样,路面似燃烧的锅底,仿佛只要丢下一根火柴就能把大地点燃。
李力家住青浦区白鹤镇。这天傍晚,当他打开家门,迈出一条腿的时候,顿时就感觉到有些异样:楼道里似乎飘浮着一股血腥味……不过,马上他就释然了,眼下七月天,什么东西都容易变质,楼房里住家多,有点味儿并不值得大惊小怪。
那天他上夜班。每次上夜班,他都在下午5点左右出门。当他走到三楼时,他的异样的感觉被一瞬间印证了:居住在同一幢楼里的徐女士倒在楼梯口,满头满脸都是鲜血,已经不省人事。来不及多想什么,他急忙拨打了120救护电话,随后,将陆女士送进了青浦区中心医院抢救室,最终确认徐女士因头部中枪已死亡!青浦区中心医院保卫科当即报了警。
青浦公安分局110指挥中心在向分局主要领导、市公安局指挥部汇报的同时,旋即下达了一道紧急指令:白鹤派出所以及周边派出所,公安道口检查站民警按一级预案工作要求,在一些交通要道设置临时检查站,交警全力做好配合工作,注意发现持枪的犯罪嫌疑人。
现场勘查发现:三楼楼梯拐弯处的地上有一颗子弹头,且地上有大量的血迹,未见有搏斗的迹象,无疑是一起比较棘手的血案。
与此同时,,特警支队队员全副武装赶赴公安道口检查站,机关增援民警全部加入到设卡盘查组。分局“110”指挥中心还向与白鹤镇相邻的嘉定公安分局、昆山市公安局作了案件通报,并要求全力配合。
“徐女士被枪杀,而凶手使用的是一支安装了消音器的‘五四’式手枪。”市公安局刑侦总队法医对尸体进行解剖后作出的权威鉴定,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用无声手枪杀人,这是青浦公安史乃至全市公安史上的首例。那么,是谁要这么处心积虑地对一个女子下如此毒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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令警方非常惊喜的是,很快便有人来派出所报案。前来报案的是一名30多岁来沪务工人员严荣。据他所说,大约在当天5点不到的时候,正在和三名员工砌造白鹤中学围墙的他看到,距该围墙大约100米的一条泥路上,有一名男子手提着一只纸袋,正由东往西狂奔,其实前面已是无路可走。于是,那名男子随手将手提的一只纸袋丢弃在农田里,然后跳入一条小河后,很快地游到了河的对面,再沿着河岸往北方向继续狂奔而去。在他想来,那准保是一个小偷。当窃取财物时,可能被失主发现,因此想溜之大吉,却不曾想到无路可逃,只得将窃得的财物丢弃了。过了一会,严荣便从脚手架上跳了下来,往丢弃的那只纸袋方向走了过去,可当他从农田里捡起那只纸袋打开后,却吃惊地发现里面并非财物,而是由一件小孩棉衣包裹着的一支手枪。愣怔了一会,他急忙走进了白鹤派出所,将看到的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值班民警,并将捡到的纸袋里的小棉衣、一支手枪等全部交了出去。
在此之前,经过侦查员一番走访调查后,一个案情分析会在镇政府设立的临时指挥部召开,市局、分局领导以及相关刑侦人员都参加了,作出了基本研判:在镇政府工作的徐女士作风正派,社会关系正常,基本可以排除情杀的可能;案发现场、徐女士家中,以及她身上的财物未见缺失,因此,可以排除财杀;通过仔细分析,大家的意见基本达成,这是一起仇杀。眼下,又有了目击证人和证据,可见,凶手事先守候在徐女士家的附近,等到徐女士下班回家后,便紧随其后,当发现旁边没有其他人时,就从纸袋里取出手枪将徐女士枪杀,手段残忍,无疑是一起有预谋的仇杀。
一整夜过去了,在白鹤镇各个路口设卡盘查的民警毫无收获,凶手如泥牛入海销声匿迹,案件陷入重重迷雾之中。揭开案件谜底的钥匙在哪里呢?侦破工作到了这地步,侦查员们不得不坐下来进行认真分析,大家普遍感到:虽然凶手独自一人在现场枪杀徐女士,但是案件背后肯定还有同伙,所以要把调查走访工作做深、做实,从中发现有价值的线索。
经过仔细排查,一个疑点在侦查员的排查中“跳”出来了:徐女士被枪杀一事在当地不胫而走,而借住在附近的前夫许永新为什么不闻不问呢?要说许永新毫不知情,那是不可能的,因为在整个白鹤,他也算是个“混混”,而且他的暂住地离徐女士家仅150米左右的距离。更让人起疑的是,在案发的当晚,据许永新的女儿告诉侦查员,三天之前,他的父亲曾经打过一个电话给她,说是:“你以后要苦了,既没有妈妈,又没有爸爸了。”那么,许永新从电话里讲的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呢?许永新的身上肯定有问题!
当侦查员当即赶到许永新暂住地时,许永新正在二楼的一个房间内看电视,便把他传唤到白鹤派出所接受调查。许永新坐在派出所审讯室的一只方凳上,侦查员说:“你知道吗?你前妻出事了。”许永新说知道,但不关他的事。在枪杀徐女士过程中,他没有作案时间,已连续两天连大门也没有出过。侦查员不想在这个基本属实的问题上浪费时间,于是,换了一个思路。许永新与徐女士离婚还不到一年,在法院判决准予离婚的数天之后,徐女士按法院判决将16万元现金交给了许永新。这笔钱在哪里啊?许永新告诉侦查员,他好赌,16万元现金就在参赌时输掉了。当侦查员再询问,什么时候赌的?在哪里赌?输给了谁?面对一连串的问题,许永新时而装聋作哑,时而矢口否认,眼睛里不时闪过一丝惊恐,而两只手则在不停地来回摩擦,似乎想磨掉些什么……这一切,丝毫都没有逃过侦查员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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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数小时的较量,许永新终于像挤牙膏似的,吞吞吐吐地交代了——10多年之前,他通过媒人介绍认识了徐女士,婚后有了一个可爱活泼的小姑娘,原本一家人生活得还是比较美满的。但是,自从自己沉迷于赌博后,有时数天不回家,且常常是十赌九输,一旦没有了赌资,就伸手向妻子要。妻子多次好言相劝,他却当成了耳边风,妻子终于忍无可忍。在第一次提出离婚时,他曾手持一把尖刀闯到镇政府办公室,对着妻子断指盟誓,表示今后一定会痛改前非,妻子见状,心一软,原谅了他。
赌博能够给人以一种强烈的刺激,同时给人以一种难以抵制的诱惑。没过多久,许永新的赌瘾越来越大。原来在本镇与一些亲朋好友“小来来”,渐渐地感觉到刺激不大,便多次到昆山等地参与赌博,且输赢也越来越大。妻子得知后,认为许永新已无药可救,于是就向青浦区人民法院提出了离婚诉讼。不久,法院开庭判决准予离婚,女儿归徐女士抚养,镇上的一套住宅房归徐女士和女儿居住,徐女士拿出16万元现金给许永新作为补偿。
离婚后,许永新不但没将赌瘾戒掉,反而越陷越深,仅过了半个月,就赌博输掉了7万多元。此时,想到妻子在镇里机关当干部,而今后自己不知如何活下去,许永新不是责怪自己而是责怪妻子离他而去。于是,恶从胆边生,在脑海里渐渐地盘桓起一个可怕的念头来:“你不给我过好日子,我也不给你过好日子。”
说干就干。许永新找到了曾在赌台上相识,家住昆山市花桥镇的杨丛。许永新把杨丛邀到路边一家小饭店喝酒,当喝得似醉非醉时,许永新悄悄地对杨丛说:“我与妻子已离婚了,其实我是不想离的,这次她态度坚决得很,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我恨死她了,你帮我把她杀了。”杨丛听后吓了一大跳,认为许永新是酒喝多了,随便讲讲的。没想到许永新从台子上拿了一张纸巾擦了擦嘴说:“你应该知道我的酒量,我今天根本一点也没有喝多,只要你帮我把她杀了,我会给你7万元现金,怎么样?”
杨丛本来就是一个见钱眼开的人,此时正手里缺钱,可他既想拿到这笔钱,又不想直接参与杀人。过了一会,杨丛见四周无人,便悄悄地对许永新说:“那就照你说的办,但是要给我一段时间。”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杨丛来到许永新的暂住地,嘴贴着许永新的耳朵轻轻地说:“我想好了,你的事情我一定会帮你办好的,但是你要给我一张你女人的照片。”许永新笑了笑后说:“你又不是不认识我女人,要她的照片干吗?”“这个你就不要管了,最好是这一两年内拍的照片。”在许永新想来,杨丛是“不见兔子不撒鹰”,因此,当杨丛的话一说完,许永新便将7万元现金、一张前妻的照片交到了杨丛的手里。
但是,过了一个月,却迟迟不见杨丛动手,许永新便多次打电话给杨丛,责怪他办事太慢,杨丛则胸有成竹地告诉他说:“我已在安亭镇找了一个人一起做,你再耐心等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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案发后的第三天凌晨3时整,专案组派出由三名特警队员、三名侦查员组成的抓捕组,迅速赶往昆山市花桥镇。凌晨4时许,抓捕组在当地派出所民警的配合下,很快地找到杨丛住宿地,当民警轻轻地敲了一会门后,杨丛揉着惺忪的双眼打开了防盗门,特警二话不说,立时用一副铮亮的手铐将他的双手牢牢地拷住了。
坐在两名审讯员对面的杨丛,中等身材,看上去像是一位文弱的书生,面色苍白、一双眼睛露出迷惘的神色。当问他:两天前,白鹤镇发生一起凶杀案,一名镇里的女干部被枪杀,是否知晓?杨丛装起了糊涂,一会讲听到过,一会儿讲不知道。当民警问他,你认识许永新吗?杨丛才估计此事已经败露,不得不表示愿意坦白。
原来,杨丛早就认识许永新,他们都是汽车驾驶员,在跑运输过程中相识,且两人又常常涉足赌场,彼此打得火热。杨丛拿了许永新的7万元现金后,他说他曾做过噩梦,因为他认识许永新的妻子,所以迟迟下不了手。正在一筹莫展时,他想到了一个人,那个人名叫伊利,曾在少林寺里面住了十多年。据说,该人参加过全国散打比赛,还获得过冠军称号。离开少林寺后,就长期暂住在嘉定区安亭镇的一个堆场内,以教老板的女儿武术、帮人家收钱过日子。杨丛也是在赌场里认识伊利的,他一直都觉得伊利这个人胆子大、够义气。所以,当他找到伊利后,就直截了当地对伊利说:“你帮我‘做掉’一个女人,我给你5万元现金怎么样?”伊利听了,当下就爽快地答应了。既然如此,杨丛就将5万元现金、一张徐女士的照片以及写有徐女士工作单位、家庭地址的纸条递给了伊利。说到这里,杨丛又装起了糊涂:“伊利接下来做的那些事情我就不太清楚了,我只知道他现在住安亭镇的一个堆场里。”
抓捕伊利同样刻不容缓!
应该说抓捕杨丛并没有什么惊险,那么追捕伊利无疑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斗。因为参战民警这次面对的是一个既凶残又会功夫的恶魔,必须在确保自身安全的情况下将其抓获。专案组当即制定了详细、周密的抓捕方案,并对参战的特警、侦查员进行了临战动员:抓捕行动务必做到万无一失,力争不费一枪一弹将恶魔擒获。
最后对参战民警进行了分工,首先由一名特警、两名侦查员去敲开伊利暂住地的大门,周围再安排八名特警分别守候在各个路口,防止对象趁着夜幕逃遁。当然,为了防止发生意外,在离堆场一公里处还安排了一辆救护车。
一群猛虎下山,扑向了恶魔的暂住地。伊利听到敲门声,一边前来开门,一边嘴里还在骂骂咧咧:还让不让人睡觉啦!门一开,看见荷枪实弹的警察金刚似的站在他面前,顿时脸色骤变,全身似触电般地抽动了起来,不过,他没有选择拒捕,在警察的厉声命令下,把自己的一双手极不情愿地抬了起来。伊利毕竟是一个走江湖的人,当他慢慢地缓过神来后,似一只行走在沙漠之中寻觅食物的野狼,拼命地嚎叫着,口口声声地责怪民警抓错了人。
审讯,真正的短兵相接。伊利不愧是“老吃老做”,自以为精心设计的计谋很难被人识破,便咬紧牙关,坚不吐实。然而,当审讯民警告诉伊利,杨丛等人也已落入了法网后,伊利的心理防线再也扛不住了,被彻底地摧毁。
伊利供认,他拿了杨丛的5万元现金、一张徐女士的照片后,便独自去云南玩了几天,并用4500元买了一支“五四”式手枪,10发子弹以及一只消音器。回到安亭后想了几天,觉得此事叫其侄子来做比较安全。便打了两次电话给远在深圳做保安的侄子张山山,对其谎称自己在安亭镇开了一家净水供应站,人手不够,让侄子尽快过来帮忙。侄子听了舅舅的一番话,信以为真。没过几天,便坐了火车赶到了上海。
当天晚上,伊利塞给侄子张山山1万元现金后,悄悄地对他说:“你帮我去杀一个人,事情做好以后,你马上坐火车去贵州‘嫂子’那里住一段时间。”张山山听了后,起初极不情愿,但是在伊利的一番劝说下,才慢慢地答应下来。其实,张山山从未摸过枪,也不懂枪支的原理,伊利便带了他,找了一个比较空旷的地方,手把手地教。为了提高张山山用枪的胆量,还特地让张山山开了一枪。不久,张山山就拿了徐女士的照片,连续两次来到白鹤镇人民政府大门口,等到徐女士下班回家,便悄悄地紧跟在后面,在完全认清徐女士的面貌、摸清其住宅后,他便向舅舅伊利要了那把手枪,塞进了一只装有小孩旧衣服的纸袋。那天下午4时20分左右,他头上专门戴了一顶大草冒,慢悠悠地走到了徐女士居住的小区后,坐在第二个楼梯的底楼台阶上。
4时35分,张山山发现徐女士骑了一辆“木兰车”进入小区内,将“木兰车”停放到停车房后,准备走楼梯时,他便紧跟在后面。徐女士将要走到三楼的楼梯拐弯处,发现后面有人,刚转头想看一下时,张山山随手拿起早已准备好的手枪,往徐女士右眼眶部位扣动了扳机,旋即,徐女士就倒在了血泊之中……
张山山拔脚就跑,他不敢往人多的地方走,选择了以往从未走过的田间小路,可他并不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条断头路。愣了一阵,他才发现那只装有“五四”式手枪的纸袋还在手中,烫手似的急忙甩了,然后,跳入眼前的一条小河游到对岸,拦下了一辆载客摩托车。到达伊利的暂住地后,张山山告诉伊利“事办了”,伊利也不多话,拿出了1万元钱,让张山山赶快坐火车到贵州“嫂子”家去。
“7·11”枪杀案告破了。7月16日21时50分许,一架从贵州贵阳机场起飞的飞机,徐徐地降落在虹桥机场的停机坪。舱门开了,在警察的押解下,被套上了黑头套的张山山下舷梯时步履踉跄,像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人,可负责抓捕他的警察心里清楚,张山山年仅18周岁,他的脸上长满了青春痘……
张山山的归案,使整个案件侦破工作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法律是威严的,法律又是公正的。最终,许永新、伊利被判处死刑,张山山被判处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杨丛被判处15年有期徒刑。然而,此案造成的伤痛却无法抹去,对于许永新和徐女士生下的女儿来说,从此失去了父母,那是人间最大的痛苦。对于世人来说,古人曾讲过:“悔悟于后,不若省察于前,悔前莫如慎思。”这是告诫世人的至理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