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里兰卡和新西兰,从地理上来看确实有些相似:一个在北印度洋,一个在南太平洋,都是与世隔绝的岛屿。斯里兰卡受到印度和东南亚影响,属于佛教文化圈的国家,而新西兰则是基督教世界最南端的殖民地。
2019年的上半年,两起恐怖袭击,却把这两个本应没有交集的国家拉到了一起。
斯里兰卡的一家教堂遭遇爆炸(图源:华尔街日报)
就在23日,ISIS宣布为斯里兰卡复活节爆炸案负责。此前斯里兰卡官方也宣布:初步调查显示,21号对基督徒和外国人的攻击是为了报复先前在新西兰基督城发生的针对穆斯林的屠杀。
(白人枪手在新西兰对宗教人士进行屠杀)
一个多月前的3月15日,一个白人至上主义恐怖分子在新西兰基督城的几座清真寺内屠杀了50名无辜群众。他们说,他们的目的是为了保卫西方文明,驱逐非我族类。
而这次在斯里兰卡,恐怖分子选择的攻击场所是高级酒店和教堂,对象分别是(主要是西方人的)外国人和基督徒,两者要么直接来自西方文明,要么就是西方文明影响的产物。截至目前,死亡人数达到了359人,其中至少40人是外国人。
(图源:FreePressJournal)
至此,关于这起恐怖袭击的动机,已经完全明确:这不是斯里兰卡的国内宗教冲突。在恐怖分子看来,这是两大宗教(文明)在全球范围内的对抗。
就像哈佛大学著名学者亨廷顿在20年前预测的那样,世界正在缓缓地走向那个文明冲突的剧本…
(图:塞缪尔·亨廷顿教授)
斯里兰卡警方目前已经逮捕了超过40名恐怖分子,而参与自杀式袭击的“人弹”全部当场死亡。
在斯里兰卡的恐怖袭击中,最让人困惑的,可能就是那些进行自杀式爆炸袭击的恐怖分子的家庭背景了。
在一般人印象里,会去进行爆炸袭击的,一般都是穷苦人家的孩子,没上过学,目不识丁,所以容易被极端思想蛊惑。再加上家穷,生活不如意,也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所以才会从极端思想那里寻找慰藉。
图:两名参加恐怖袭击的恐怖分子(图源:dailymail)
而顺着这个思路,很多人都认为解决中东地区恐怖主义威胁的根本方法是发展经济。只有提高就业率,减少贫困,让年轻人口不至于无所事事,才能减少恐怖主义的泛滥。
但随着斯里兰卡恐怖分子的一一曝光,人们发现,现实可能并不是这样。
据纽约时报报道,9个参与恐怖袭击的自杀式爆炸袭击者都是中产阶级以上,拥有良好的教育背景。而且他们非常熟悉西方文化,有的留过学,有的是在西方式的私立学校毕业的。
发动自杀式袭击的恐怖分子之一Inshaf(图源:dailymail)
在其中有一对兄弟,InshafIbrahim与IlhamIbrahim,更是典型的富二代。他们来自斯里兰卡的一户香料世家,父亲是远近有名的香料公司老板YoonusIbrahim。
事实上,当警方开始调查这两兄弟的时候,他们发现两兄弟在科伦坡有一座价值100万美元的豪宅。
Inshaf与Ilham的目标是香格里拉大酒店和CinnamonGrand大酒店。选择在早餐时间人最多的时候,穿着炸弹背心在酒店餐厅引爆炸弹。
(图源:DailyMail)
这让很多人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这些人应该是属于那个“国际普世文化”圈层,与来自西方文明世界的人们有广泛的交流。他们不应该对这些在高级大酒店中就餐的西方人有任何敌意,事实上,考虑到他们显赫的背景,两兄弟可能是这些酒店的常客。
更让人感觉可怕的,是当警察们突击搜查两兄弟豪宅的时候,豪宅内Ilham怀孕的妻子Fatima引爆了自己身上的炸弹,炸死了自己和自己的3个孩子,以及现场的3名警察。
对此,有些网友给出的推测,是两兄弟在错误的道路上,一条路学到底。
也有人觉得,是恐怖极端势力洗脑能力太强,即便读书多也没有用。
大家似乎都在解释为什么几个富二代会选择去进行下作的、野蛮的、落后的恐怖袭击行动,把这起事件当做一个个例来理解和分析。
但实际上,在著名历史学家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中,作者提出了一个反常识的结论:会参加极端恐怖主义的人,尤其是其中的精英和骨干,一般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甚至是在西方教育机构毕业的人。
也就是说,这次斯里兰卡恐怖袭击的执行者,其实就是典型的会参加恐怖袭击的人。
塔利班恐怖分子(图源:financialexpress)
要了解为什么富二代会参加恐怖袭击,首先介绍一下这个现象的背景——1980年代持续至今的伊斯兰宗教复兴运动。
在现代这个普世价值观和人权深入人心的世界里,我们常说,宗教极端主义是在“开历史倒车”,是一种“落后的现象”,是与“现代文明”背道而驰的行为。
但是亨廷顿却发现宗教极端主义恰恰是一种现代的产物,参与的人也往往是年轻、受过教育的知识分子。是他们的行为在近30年来,让中东地区向着更加宗教化的方向发展。
塔利班(图源:BBC)
相信大家多多少少也知道,上个世纪伊朗伊斯兰革命以前,伊朗是一个非常开放、西方化的国家。1979年宗教势力上台以后,社会才逐渐变得封闭和保守,女性地位和自由一落千丈,成为了一个教权国家。
(图源:Twitter)
相类似的变化,其实在整个中东世界都有上演。
从前,中东各国出现了一大批世俗独裁政府,比如埃及的纳赛尔、土耳其的凯末尔、利比亚的卡扎菲、还有伊朗的巴列维国王等。受到当时世界潮流的影响,他们往往都选择尽力西方化,试图让自己的祖国尽快发展为现代国家。
埃及总统1950年代的纳赛尔,那个时候的中东领导人爱穿西装
但随着历史的发展,在80年代以后,整个中东世界开始变得更加宗教化。人们,尤其是年轻人,开始敌视西方价值观,转而从古老的宗教寻求自己人生的意义。中东地区于是开始了延续至今的伊斯兰复兴运动。
今天的伊朗最高领袖哈梅内伊身穿传统服饰
其中的原因,从外部说是因为美国在中东地区支持独裁政府,剥削中东的人民,使得那里的人们对西方文明产生了敌视。这让这个地区的人们更愿意强化自己的宗教信仰,强调“自己是谁”,以及自己与西方的不同。
(图:伊朗反美宣传画)
从内部说,正是这些中东国家的现代化促使了宗教复兴:轰轰烈烈的城市化斩断了年轻人和故乡的根,使得宗教势力得以趁虚而入。
开罗市区(图源:Ingle)
再加上识字率的上升、教育水平的提高,使得过去目不识丁的人们更容易接受宗教势力的传播。
伊斯兰学校(图源:Aboutislam)
还有现代媒体和社交媒体的发展,使得宗教极端势力串联变得容易。
所以说,目前出现极端宗教势力是一种独特的现代化的产物。这也难怪很多参与者会是那些城市里,受过良好教育的上层阶级和知识分子。
(图源:NYT)
想象一下,从前的那些目不识丁,一辈子没出过村的人们,可能根本都不知道“民族”“文化”这些概念,不知道国内国外的概念,让他们相信一些复杂的宗教政治观点,去仇恨他们没见过的人是不太现实。
正是现代化的过程,使得这些国家变得愈发宗教化,从而产生了少部分的极端宗教主义者。
(图源:Youtube)
我们一直有一个错误的幻想:如果一个人多接触现代的、西方的文明,他们就会被这种“普世”的文化吸引。但事实的结果是,现代化不等于西方化,这些社会在现代化的过程中有意识地剔除掉了不利于宗教的东西,实现了一种“去西方化的现代化”。
和西方接触越多,学习越多,反而让人们更加知道了彼此的不同,更加深化了对本土宗教的信仰,使之成为极端主义的沃土。
本拉登(图源:Youtube)
本拉登就曾经在西方留学。而臭名昭著的极端宗教组织塔利班,最早在阿富汗发家的时候,也多是热血学生参加。“塔利班”这个称呼,就是“学生”的意思。包括这次斯里兰卡的恐怖分子,也是受过良好西方教育的富二代。
也就是说,在中东的宗教复兴并不是什么陈旧、保守的观点。他们是一种鲜活的、积极的、年轻的、现代的政治活动。参与者都是社会最激进的年轻知识分子,他们致力于用自己对宗教的信念,通过革命去改变自己的国家。
(图:伊朗伊斯兰革命1979)
而这次宗教复兴的爆发点,是80年代苏联入侵阿富汗失败。这是极端主义者们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宗教和圣战,可以击败一个现代的超级大国——苏联。
这对于伊斯兰复兴是一次巨大的鼓舞。中东乃至世界的信仰者开始变得愈发宗教化,女性戴起了自己父母丢弃的黑袍子、人们开始虔诚地一天五次礼拜…
(图源:Sputnic)
也正是从那以后,极端宗教分子就广泛地出现在伊拉克、叙利亚、利比亚,乃至纽约、巴黎、和斯里兰卡。
随着斯里兰卡和新西兰的两场爆炸,西方世界和伊斯兰世界的对抗似乎正在逐渐加剧。在不久的将来,可能会有更多的宗教场所被卷入这场对抗之中。
中东的现代化,没有让他们变得更接受西方价值观,更融入这个西方主导的世界,反而让他们更加明确了“自己是谁”这个问题,与西方变得格格不入。
最终结果,就是极端宗教主义者在那里找到了自己的市场。
(图源:NEWSTRAITTIME)
如果说世界要从斯里兰卡事件中得到什么教训,那就是现代化不等于西方化。历史的进程往往不会向着我们期望的方向发展。
我们现在所珍视的那些价值观:男女平等、政教分离、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并不是随着历史的发展就会自然而然地出现,好让我们坐享其成。
事实是这些价值观是历史上无数先辈们用鲜血战斗换来的成果,而且在未来,仍然有可能被别人夺去。
所以,请用热忱的信念,守护我们的现代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