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振有词儿》
夫妻爱马如爱儿,
马与夫妻皆称奇。
宝马识贼报主仇,
生死相随义马冢。
✎青梅煮酒论英雄,振振有词道世间。大家好,欢迎收听振振有词儿,我是杨振。最近啊,我啊看了一些书籍,我就发现古人对于动物还是非常喜爱的,就连很多古诗中都有描写动物的诗句。
✎就比如我们最熟悉的:“鹅鹅鹅,曲项向天歌。”还有“两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而比较小众的诗句还有“众中旧骑跛鳖马,塞下新买连钱地。”和“华鞍镂玉连钱骢,彩翬簇辔朱英重。”
✎诶~~咱们今天说的案件就跟一种动物有关,是什么呢?我也不卖关子了,这个案子就跟一匹老马有关。
✎明洪武三十年,松江府嘉定县有位名叫陆奇的粮长,养了一匹马。这可是一匹战马,因为受过伤,左后腿有点瘸,所以就被军队淘汰了。按照明代规定,马属于军用物资,一般百姓是不允许拥有马匹的,老百姓只能骑驴或骡子,只有官员才可以骑马。
✎陆奇虽然身为粮长,但却不是官,按理说是不能骑马的。那问题来了什么是粮长呢?话说,朱元璋建立大明朝之后,为了保证赋税的征收,在明洪武四年,先在江苏、安徽、浙江等省设立了粮长,主管催征、经收和解运田赋,后来又在湖广、江西、福建等省设立。
✎一般是纳粮一万石或数千石的地方划为一区,由官府指派大户充当粮长,世代相传,督征和解运该区的田粮。当然有些粮长会以权谋私借此超额征收,鱼肉百姓;也有些粮长因为赔补运送中的损失,导致倾家荡产。
✎因为这些早期充当粮长的都是大户,再加上他们是为官府征收钱粮,所以官府会将淘汰的战马卖给他们。卖马是官府的行为,骑官府淘汰的马,是有许可证明的,因此陆粮长骑马不算是违制。
✎那时候的马是稀缺之物啊,特别是南方,能够拥有蒙古纯种战马,哪怕是残疾的,那也牛X着呢!而且陆家的这匹公马还有个独特的名称叫“连钱骢”!刚刚我念的那首诗中“华鞍镂玉连钱骢,彩翬簇辔朱英重。”中说的就是这种马。
✎这种马的身上颜色有深有浅,斑纹隐隐约约,在阳光下看就像铜钱连在一起一样,所以就叫做“连钱骢”,是很名贵的品种。
✎这么名贵的品种,再加上过去骑马又是身份的象征,即便腿有点小毛病又怎么样?你想骑都不能骑呢!所以陆粮长在得到这匹马之后自然是宝贝的不行。他为了养好这匹马,精选饲料,甚至不惜花大价钱从北方购买黑豆专门喂马。
✎而马平常吃的草料都要寸铡,就是草料切的长短一致,整齐划一,这还不算完,接着还要用筛子去筛除里头的杂质,就怕马吃了不舒服。除此之外呢,陆粮长每天都要给马刷毛,他的妻子李氏则会把马鬃梳理好,系上丝带,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甚至还亲自为这匹马刺绣了副华丽的马鞍。
✎每次陆粮长要骑马出门,李氏就牵着马送到门外。可以说这夫妻俩照顾这匹马犹如照顾自己的儿子是一样的,可谓是无微不至。但俗话说的好啊:“人前不露怯,远足不露财。”
✎这么一匹名贵的马,又被精心照料,打扮得漂漂亮亮,骑着它走在街上自然引人注目。这本来就容易招人嫉妒,而他还常常骑着去远行,这麻烦事自然也就找上他了。
✎咋回事呢?其实啊,大家都知道你有匹好马,那自然是想要这马的种了!这先是有几家的土财主,牵来几头驴,要与陆粮长的连钱骢配种,老陆自然是不干了,这么名贵的马,怎么能跟驴配?你逗我呢?
✎后来又有几名官员牵来几匹母马,也要跟连钱骢配种,可老陆还是没有答应。在咱们陆奇陆粮长看来,我家的连钱骢那是纯种蒙古宝马,这就不应该与一般马配,要是胡乱配,那岂不是要坏了连钱骢的名头?
✎可说是这么说,你心疼自己的马没错,那些个土财主,你不理也无所谓是吧?地方官你都不理,你这不就把人家给得罪了吗?人家就想了,你一个小小的粮长连品级都没有!你不给我面子是吧?行,你牛X是吧?你小子给我等着。
✎果然啊,过了些日子一纸公文下来,要你陆大粮长前往安徽凤阳去运送粮草去。从松江府到安徽凤阳,那道儿可不近啊?哦,对了忘说了,这松江府也就是现在上海老城区那块,安徽凤阳我就不用说了,朱元璋的老家。
✎就现在来说,开车上高速,差不多要个500公里吧?那也得差不多五六个小时啊!更别说明朝了,山高路远绕来绕去六七百公里都有可能。当地官员指名道姓派你陆大粮长去跑这趟差事其实就是想治治你,你不是牛X吗?看你还敢不给我们面子?!
✎老陆是真不想去,可是运送粮草那可是军令啊!军令如山,可没有你说不份儿。就这么着,夫妇俩依依不舍的告别,老陆呢骑着连钱骢就上路了。
✎且不说老陆骑着连钱骢前往凤阳,单说李氏自从丈夫走后就开始计算时日,想着丈夫回来的时间。可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是不见丈夫,心下便开始紧张起来,但又觉得可能是路上有些事耽误了些时日也说不定,于是便又等了些日子。
✎可眼见跟丈夫约定的日期已经过去十天了还是不见丈夫,李氏开始有些急了,于是便派了些人顺着前往凤阳的大道前去打探,而自己每天天不亮就在村口等,直到日落西山才回家,可还是等不到丈夫回来。
✎这一天,李氏早早就来到村口眺望,忽然发现远远的来了一匹马,步履艰难却无人看管,那熟悉的影子~~~诶!!那不是自家的心肝宝贝连钱骢嘛!李氏急忙跑上前去,只见连钱骢一瘸一拐的身上还有几处血痕似乎是身受重伤!
✎马是回来了,自己的老公却不在,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了呢?她赶忙拽住马儿的缰绳问道:“钱儿啊!你为何如此狼狈?我夫君如今在何处?怎让你单骑回来了?!”这人急了还真就不管对方是不是能听懂了,都忘了这是马不是人。
✎众人见状便劝她冷静一下,要从长计议。毕竟马儿回来了,不能说畜生不懂人事,人马相处日久,感情也会加深的,主人如此善待于马,马也不会亏待主人的。李氏抱着连钱骢,不由得泪流满面,对着它哭泣诉说:“你为何独自回来,我丈夫在哪里?你又为何遍体鳞伤呢?快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快带我去找你的主人,我的丈夫!”
✎李氏悲伤的好像已经忘记连钱骢仅仅是一匹马,因此滔滔不绝地诉说着。可却不想那匹马似乎听懂了李氏的话,对着李氏不停地嘶鸣,似乎在诉说着什么。李氏见状停止了哭诉,知道这里头肯定有问题,便对连钱骢说:“你是不是知道我夫君现在何处?是不是他要你回来报信的?快!带我去找他!”
✎而连钱骢似乎听懂了,连连点头。于是李氏松开缰绳,让马儿独自前行,而自己带着两个家人在后面跟着。只见连钱骢调转身往回来的路上走,约莫走了多半天,来到一座石桥之前,就再也不走了。李氏与家人不知道什么意思,便开始打量这座石桥。
✎而连钱骢只是站在桥中间,向李氏嘶鸣着。李氏不知道什么意思,从桥上望去,只看得见河水滔滔,哪里有什么人影?便向连钱骢说:“你带我来到这里,莫非我丈夫是从这儿掉到河里的?他到底在哪儿?你快告诉我!”
✎马儿看看李氏,然后低下头去,在桥上嗅着什么。李氏过去查看,但见有一些血迹,心里咯噔一下,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上心头,莫非是丈夫遇害了?李氏立刻让人到桥下查看,最终只是找到了丈夫的一只鞋。很显然,丈夫曾经到过这里。
✎因为桥上有血迹,可以推断丈夫是被人谋害,然后从桥上推人河中,有一只鞋掉在桥下。可丈夫是死是活啊?总得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啊!李氏望着连钱骢哭诉道:“你把我领到这里,只见夫君一只鞋,他人到底去哪里了?
✎你倒是说话呀!”李氏也是急糊涂了,马如何能够说话?不过连钱骢道还真神了,虽然不会说话但是好像真的能听懂了李氏的话,转身从桥上走了下来,顺着河边行走。李氏也不敢怠慢,带着家丁紧紧跟着。
✎约么走了五里地,在一处苇丛中发现了老陆的尸体,只见老陆身上有刀伤,因为被水浸泡,已经泛出白色。尸体被河水冲刷,衣服已经不知冲到哪去了,如今只是赤条条的。
✎李氏见到丈夫的尸体,更是悲痛欲绝,哭了好久,才脱下一件外衣,将尸体盖住,然后让一个家丁看守尸体,自己则带了一个家人,牵着连钱骢到县衙告状。
✎此时的嘉定县知县名叫练达,是功臣之子。接到李氏的诉状之后,随即带领衙役、仵作,前往河边检验尸体。不一会儿检验结束,从身上的伤痕来看,应该是背后先中两刀,跌落下马,摔伤了脚踝之后,难以站立,又被凶手当胸直刺,乃是致命伤。
✎不用说了,傻子都能看出来,陆粮长是被人所杀,但究竟是为何人所杀,李氏状纸未指出嫌疑人,而经过询问,李氏也确实不知道丈夫是何人所害。练知县便提讯当地的里长,问他可知谋杀之事啊?里长哪知道去?知道了还能不报告官府啊?
✎练知县自然也是无可奈何,只好将里长训斥一番,然后让他先将尸体收险入棺,严加看守,听候官府吩咐,以便再验。谁让你这个里长所管的地界出现了命案,如今你啊也只好自认倒霉。
✎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知县不直接让李氏安葬丈夫,而让里长严加看管呢?原来《大明律,刑律.断狱检验尸伤不以实》条规定,官府验完尸体,应该给尸亲安葬,但该律规定尸亲有告免复检的权利。
✎此案现在未破,若抓到凶犯,交代罪行,要比对伤痕的话,按照规定应该检验尸身,可要是那个时候家属不让检验也就是告免复检,那官府难以定案不说,还要承担检验不认真的责任,所以,练知县才先让里长看管,等案子破了,再给尸亲安葬。
✎李氏对练知县的裁决自然是不满的,她想先将丈夫厚葬,不然这样丢着是让自己的丈夫变成孤魂野鬼啊,于是就说了:“大老爷已经验完尸身,民妇理应领回以礼安葬,而大老爷更应彻查凶手,为吾夫雪冤啊。”
✎可练知县却说:“你丈夫被人害死,但你状上无名,也就成为无头悬案,本官当然会缉捕,但罪犯是何人,查找终究要花些时日,若本县在短期内不能够缉捕,必然要知照上司,若上司复检,到时本官到何处去找你丈夫的尸身?没有凶犯,不但难以为你丈夫雪恨,本官也有缉盗不严之责呀。”
✎“吾家所养之马也身受刀伤,负痛而归,且引我主仆来到石桥及河边寻找到丈夫尸体,想必它定然见到过凶犯,大老爷何不询问吾家之马?”李氏说道
✎“哼!此乃混账之话,畜生焉能够与人相语?莫非你在戏弄本官?来人啊!速将这个疯婆娘叉出去!”练知县显然有些生气。
✎“并非民妇戏弄,我家钱儿确实有灵性。大老爷不妨见识一下,方知道民妇所言非虚。”李氏说道。
✎练知县看着李氏言词如此恳切也不好拒绝,于是只好命令衙役将连钱驄牵到大堂前。但见此马身上刀伤还在向外流血,而双眼流泪,也不知道是因为伤痛,还是因为主人被害,其凄然之态,让人生怜。
✎于是练知县喊来马医,先为连钱骢敷上刀伤药,然后对它说:“是你带女主人找到主人的尸体?”只见马儿点点头。接着再问:“你知道是谁害了你主人吗?”马儿又是点点头。然后又问:“你能够带人去抓凶手吗?”马儿还是点点头。
✎练知县觉得自己被戏弄了大怒道:“真是无用畜生,就会点头,还会干甚事?若是真知道,就在前带路!”连钱骢好似听懂了,转身就走,出了县衙。练知县这时突然慌了,难道这马儿真的听懂了他的话了?于是不敢耽误,急忙派四名捕役跟马儿身后。
✎只见马儿出了县衙,拐弯抹角抹角拐弯,进入了一个小巷,接着来到一户宅院之前,用前蹄蹬踹大门。只听门里有人叫骂着,不一会儿一个身穿丝绸长衫的后生将门打开。马儿看见那人便冲上前去,又踢又咬,将那个后生踢倒在地。
✎捕役们看到这个场景都懵了!听到那人的喊叫才回过神来,急忙上前拉住连钱骢,然后不由分说的将那后生抹肩头拢二背五花大绑了起来,直接就押往了县衙。
✎到了县衙练知县一看,哟呵?!真抓了一个人来!于是便开始询问他姓名,得知这人名叫姚理,今年26岁,在这个县城里开着一家当铺。这时的姚理还一脸无辜的样子,质问练知县为什么将自己抓进县衙,他到底犯了事了?
✎可还没有等练知县发问,连钱骢倒是冲了过来,咬住姚理的胳膊,将其拽倒在地,用前蹄猛踏。练知县见状,也是一惊啊,这马真是有灵性啊!急忙喝令衙役将连钱骢拉开,然后对姚理说:“这个畜生知情,你若不从实交代,本官就让这个畜生与你了结,这畜生杀死你,与本官无关。再说,如今出了人命官司,这畜生只认是你,便不是主犯你也难逃干系,休怪本官大刑伺候!”
✎在连钱骢的虎视眈眈及众衙役高声喝喊下,姚理终于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原来啊,姚理因为当初自己的当铺缺乏资金,曾经向陆粮长借过钱。而姚理的老娘陆氏是陆粮长的姑姑,说起来他们也是姑表兄弟。
✎亲戚间理应是相互帮忙的,所以当时陆粮长二话不说就把钱借给了姚理。这常言道:“好借好还,再借不难。”可姚理借钱,总是不还,不但不还,反而三番两次来借,弄到最后就等于是白骗。有一有二,不能再有三啊。见姚理总是赖账,陆粮长也就推三阻四不借了。
✎等老陆买下连钱骢后,整个嘉定县的富户及官吏们都看得眼红,想让连钱骢与他们所养母马母驴配种,可老陆都婉言谢绝了。这姚理自然也是知道连钱骢的价值,就向陆粮长借连钱骢,说是到京城办些事,等办完回来就还,说是这么说,但实际上是想利用连钱骢赚钱。
✎这老陆当连钱骢跟亲儿子似的,再说这姚理是什么鸟这些年他还能看不出来吗?怎么肯借?于是便推托说连钱骢脚有毛病所以不善远行,只借给姚理一匹骡子,反正不管真假脚力借给你了你总没话说了吧?
✎这按说啊,老陆没有催你还钱,还白借给你骡子,这已经是仁至义尽。可是谁能想到这姚理真不是个东西,不但不感激,反而心生怨恨,觉得你老陆真是小气!竟然不顾亲戚情面,连一匹马都不肯借给自己。行啊,你给我等着!
✎这姚理的阴谋没有得逞,便想着半路抢劫。他知道老陆要去凤阳送粮草,这要是在回来的路上打劫,人困马乏最容易得手了!老陆哪知道除了自己的老婆每天盼着自己回家,还有这么个小表弟等着自己呢!
✎姚理算好了日子,也是每天在这必经之路的石桥等着他,老陆急着回家,离开了大队人马,自己连夜赶路,终于来到了石桥这。老陆骑着连钱骢来到石桥前,可连钱骢似乎察觉到什么,就是不肯向前,但老陆是真的赶路心切,于是就加鞭催促,连钱骢也无奈啊,只好前行。
✎却不想走到一半的时候姚理从桥下突然出来,从背后连砍两刀,老陆疼的直接从马上跌了下来,摔伤了脚踝,站都站不稳,姚理又是接连几刀将其毙命。连钱骢见状,先是嘶鸣,后是冲过来营救,却不想被姚理躲过,还被他砍了一刀。
✎连钱骢负痛奔跑,姚理追赶不上,也只好放弃了,回去将老陆的尸体往河里一丢便跑了,可他做梦也没想到连钱骢会将李氏引到石桥,找到陆粮长的尸体,更没想到这马儿还能带人去抓他!
✎本来在家里想着连钱骢跑了真晦气,骂骂咧咧的,这下好了,马儿来找他了,不仅来找他还带来一群人来找他。案子就这么破了,按照《大明律.刑律.人命,谋杀人》条规定:“凡谋杀人,造意者,斩。”练知县依此律拟罪上报,最终刑部批复,将姚理押赴市曹斩首。连钱骢归还李氏,并且将陆粮长的尸体发还。
✎按照《大明律》规定,还应该追加埋葬银两的,练知县裁断,将姚理当铺拍卖,所得银两给李氏埋葬丈夫。而连钱骢因为身受刀伤,没有及时医治,伤口感染,再加上主人死后它就不再进食,过了几日便倒身亡了。
✎李氏有感于连钱骢的忠义,将它埋葬在陆粮长的坟边。练知县则亲自写了“义马冢”的墓碑,还有数百字的碑铭。只可惜啊,在靖难之役以后,练知县一家被列入叛逆,遭到灭族,而与之相关的文字都被销毁,已经无从知道碑铭的内容了。这正是:夫妻爱马如爱儿,
马与夫妻皆称奇。
宝马识贼报主仇,
生死相随义马冢。
呜呼哀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