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续昨晚的话题。没读过前文的先读案件|苏州邱小强案：无爱的枕边人(上）
为何不离婚而选择杀妻？
马龙的邱小强杀妻复仇这个观点，我始终不同意，于是马龙给出了他的推断根据。
邱小强在2000年出轨后，曾多次把情人带到家中幽会。甚至顾丽都撞到过好几回。每次邱小强都以送考卷、送红包或者是女患者之类的简单谎言搪塞。之后他没有丝毫悔改，连邻居都曾碰到过邱小强和情人从家里出来。可见他这种行为之频繁和肆无忌惮。
以常理来说，大部分人对出轨这种事情应该都是倾向于隐瞒的。邱小强的行为，几乎像是故意做给妻子看一样。
马龙认为，这是邱小强对顾丽的报复。至于原因，则是婚姻初期顾丽对邱小强的态度。
1997年，也就是邱小强和顾丽婚后第一年，邱家房子拆迁。邱小强父母没地方住，在邱小强新房的地下室里住了10个月。在后来的采访中，邱母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她认为自己和丈夫不能住进新房，主要是因为房子是顾丽单位分的，顾丽不同意。
显而易见，顾丽的态度左右了邱小强的决定。可以想象，一直和父母关系很好的邱小强，夹在中间有多难受。
这件事说明顾丽在两人的婚姻前期，拥有较为强势的家庭地位。
另一方面，邱小强从小所有的努力，换来的所有优秀，在顾丽眼中都不过尔尔。因为顾丽的父亲是邱小强的老师。学历、能力、资历……邱小强没有任何方面能让妻子崇拜他。而一个为了前途抛弃女友，又一贯在工作学习中非常努力的人，必然需要女性的崇拜。这也是为什么，邱小强的所有出轨对象都是护士或实习生。因为她们会崇拜他。
这就是马龙的观点。邱小强对妻子的不满演变成仇恨，仇恨促使他出轨后故意伤害妻子，并最终在情人的催促下，没有选择离婚，而是制定了一个冷酷的杀人计划。
诡异的是，邱小强和顾丽都没有提出过离婚。
（顾丽与邱小强）
2004年，东方电视台制作过一期关于本案的节目。邱小强面对采访说了这样一段话：“在我心目中一直是这个观念，这个婚离不成。提离婚最后的结局就是闹得一塌糊涂。她父母肯定不会放过我，到单位来，到社会上……而且闹得一塌糊涂的结果……付出代价离成婚也就罢了，到最后还是离不成……”
（邱小强与女儿）
基于这段话，可以作出两个判断。第一，顾丽从未向邱小强提出过离婚。否则他直接答应就可以了，即使会付出代价，也比杀人要好。第二，邱小强坚定地认为，即使他付出代价，顾丽也不会和他离婚。
这是邱小强决定杀妻的原因之一。只有无法离婚，杀妻才会成为唯一选项。
讽刺的是，顾丽曾经对朋友说过：“如果他提出离婚，我一定同意。”
那么邱小强为什么会如此坚定地认为无法离婚呢？有一个细节或许可以管窥一二。
前文说过，邱小强曾多次带情人在家幽会。奇怪的是，顾丽不仅没有提出离婚，甚至不吵不闹，连跟父母都没有提过，只对妹妹隐晦地说过一次。不仅如此，她还加倍地对邱小强好。邱小强脱发严重，她到处打听治疗脱发的偏方、托人去上海买药。同事头疼脑热，她还让邱小强帮忙开药，在同事面前表演恩爱夫妻。
结合前文邱小强的态度来看，顾丽的委曲求全和假装恩爱，似乎在他眼里变成了依赖和无法摆脱。
结婚七年，顾丽从父亲的宝贝女儿，变成了丈夫随意欺侮的妻子。原因只有可能是她的爸爸老了，而丈夫功成名就，越来越强大。她只有靠忍受，才能保护自己的生活。可惜那么多的讨好、顺从和委屈，只换来豺狼的毒药。
继续说邱小强的动机。
2003年10月8日的《姑苏晚报》上，刊载了一篇名为《男婴先天性胆道闭锁，医院微创手术成功》的报道。报道里写到，苏州儿童医院为一名两个月大的男婴实施了胆道微创手术，这种手术在国内尚属首例。这例手术是邱小强做的，也是他被捕之前做的最后一例手术。这份报纸邱父一直保存着，还用红笔圈出了报道。邱小强被判死刑后，老夫妇只能通过它来思念儿子。
邱小强的事业很成功，所有认识他的人都这么评价他。就在案发前几个月，邱小强刚刚考上博士。说一句前途无量也不为过。
这是不是可以说明，邱小强认为顾丽不可能离婚并决定杀妻后，并没有抱着一起毁灭的心态？他仍然想要事业、财富和名声。甚至到这一步，邱小强究竟是因为顾丽不肯离婚（他认为的），还是因为舍不得财产和事业而杀妻，恐怕他自己都不清楚。或许是因为不舍得财产和事业，他骗自己顾丽不会离婚？
还有一件事真实性存疑。1998年，顾丽曾在上班途中遭遇车祸，骨盆受伤。手术痊愈后，顾丽的生理功能受到影响，夫妻俩性生活出现了严重的问题。（出自《政府法制》2004年第7期）而另一种说法则是，她在婚前遭遇车祸，骨盆受伤。但邱小强不离不弃，始终陪伴左右。并在她伤愈后很快结了婚。（出自《民主与法制》2004年第5期）
两篇报道对时间的说法不统一，但顾丽曾遭遇车祸应该很有可能是真的。二十多岁的女性，经历一次严重的车祸，可以想象这期间她对丈夫的需要。以及这件事可能产生的，她对邱小强态度的改变。或许就是这件事，让两人关系开始发生倒转。
中秋节前发生了什么？
网络上有许多人对邱小强的作案手段提出了疑惑。他明知自己岳父是医学专家，为何选择如此拙劣的手段杀妻？
我认为，这是以事后的角度来看才出现的错觉。如果分析当时的情况，会发现邱小强其实精心思考过作案过程。
《中国法医学杂志》刊载的文章中，有关于顾丽尸检的详细内容。其中第1.4节，“显微镜下检验”一段中，称死者“心肌纤维灶状波浪样变、嗜酸性变性、断裂，心肌纤维弥漫散在的、以小血管为中心的大片状纤维化”。这说明顾丽生前，心脏已经发生严重病变。第2.2节“XXX慢性中毒的死因及法医病理学特点”一段，称“XXX慢性中毒致死的最终死亡原因应为心力衰竭。”
我请教了一位医生朋友。朋友证实，根据这篇文章提到的细节判断，如果邱小强持续小剂量地下毒，顾丽很有可能最终死于心脏病。只要是死于心脏病，她死亡时大概率会心脏先停。那么顾济民根据女儿呼吸先停判断其死因异常，最终找到凶手的现实，就不会发生。
然而，顾丽何时会心脏病完全是未知的。她甚至可能和心脏病一起生活很多年。
也就是说，邱小强在下毒杀妻半年后发现，他的计划虽然隐蔽，但可控性很差。因此他面临一个选择：要么继续小剂量下毒，等待不知道多久以后顾丽发病死亡。要么加大下毒剂量。
所以当2003年8月27日顾丽心脏病发时，邱小强立刻趁机加大剂量，希望顾丽心脏病再次发作。
9月5日夜，邱小强把三支麻醉剂倒进了顾丽的咖啡，之后去医院值班。在医院，他打电话提醒顾丽喝咖啡。顾丽喝咖啡后，很快感到身体不适。她打电话给邱小强，邱小强却推说值班，迟迟回不来。
顾丽给邱小强打过三次电话，之后才给父亲打了电话。而顾济民赶到的时候，邱小强已经到家了。但他什么都没做，只是坐在挣扎的妻子身边。顾济民赶来后，自然发觉了异常。但他也只是想到，女儿女婿感情出现了问题。老人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天晚上女婿的反常，其实是在等女儿“自然死亡”。
有报道称2003年9月5日邱小强投毒后，顾丽被送到医院抢救回来。但根据顾济民本人接受采访所言，当夜是顾济民在家里为女儿挂生理盐水，毒素稀释后，顾丽才痊愈的。
2003年9月5日是周五。之后的周末顾丽休息了两天后，再没有感到过任何不适。9月8号周一，她就正常上班了。
根据《新京报》当年的报道，顾丽所在单位苏州市高新区建设工程质量监督站的同事所说，就在中秋节前两天，邱小强还来给他们一位同事送过药。平时顾丽单位同事有个头疼脑热，邱小强经常会送一些药来。因此邱小强在顾丽单位同事中留下的印象很好。
当时有同事带了特产，一群人聚在一起吃。顾丽让邱小强喂她，邱小强说：“也不是没喂过。”这个细节同事们都记着，他们觉得顾丽和小强真是恩爱。
然而两天后顾丽便死在了邱小强手上，因此邱小强来送药，应该就是9月8日或9月9日。
《政府法制》的报道中，写到9月9日邱小强曾与张某偷情。张某又一次催促邱小强离婚。
也就是说很大可能，邱小强在9月9日给顾丽同事送完药，表演了和妻子的恩爱后，又去和情人幽会。
两天后就是中秋节。这一天顾济民曾给邱小强打电话，邀请女儿女婿去西山赏月。西山位于苏州古城西南40公里处，来回需要不少时间。邱小强拒绝了。正是由于顾济民的这个行程安排，让邱小强以为岳父无法赶回来，于是他选择当夜回家后立刻下手，毒杀妻子。
只要顾济民不在，就没人能发现顾丽死亡的异常。邱小强对这一点的自信，让他最后一次做出了下毒的决定。
案发当天
2003年，中秋节还不是法定节假日。11号这一天，邱小强和顾丽白天上班，晚上到邱小强父母家，和女儿一起过中秋。晚上八点多，邱小强和顾丽从父母居住的北寺塔附近，回到狮山新苑小区的家中。顾丽看电视、玩手机发短信，邱小强看书。九点钟，顾丽去卫生间洗澡。邱小强则去厨房，为顾丽冲了一杯咖啡。
趁着顾丽洗澡，邱小强从冰箱的角落里拿出五支小小的安瓿瓶。他熟练地用磨砂轮擦过瓶颈，折断，然后将瓶中的几滴液体倒入咖啡。每一支安瓿瓶里装着2毫升麻醉剂，正好0.1克。五支药倒入咖啡，总重0.5克。就是这0.5克液体，最终夺走了顾丽年轻的生命。
9点10分，顾丽洗完澡出来。邱小强体贴地把热咖啡递给她。顾丽喝了下去。几分钟后，顾丽觉得有点头晕。邱小强把她扶到卧室，让她躺下休息。
然后邱小强回到客厅，把顾丽刚用过的马克杯拿进厨房，仔细清洗干净。
几分钟后，顾丽在卧室里呼唤着邱小强。一开始只是说她头晕得厉害，不久之后，就变成了梦呓一般的胡言乱语。
邱小强没有回话。他走进卧室，拉起顾丽的手腕为她搭脉。顾丽的脉搏在慢慢变弱。
9点半，顾丽喝下毒药已经过去二十分钟。此时顾丽的手机响了，是她的同学打来的。邱小强平静地接起电话，告诉对方，顾丽已经睡了，然后挂掉了电话。
9点50分，顾丽的呻吟声渐渐弱下去了。邱小强拿起手机，拨通了顾丽的妹妹顾燕的电话。电话一接通，邱小强就换上焦急的声音，告诉顾燕：“你姐的老毛病又犯了，非常严重。”
顾济民此时还在赏月归来的路上，不打电话给他也说得通，毕竟邱小强可辩解说认为他赶不回来，远水解不了近渴。只要打电话让顾燕来医院，事后邱小强便可以给没有接到通知的顾济民有个交代。
然而他没算到，顾燕知道姐姐心脏病发病多次，她下意识以为姐姐不会有什么危险。于是顾燕挂掉电话后，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就休息了。顾济民担心女儿，立刻出发赶往医院。半个小时后，顾济民赶到医院。他虽然没能挽回女儿的生命，但却揪住了恶魔的尾巴。
给顾燕打完电话，邱小强跑着下楼，突然发出一声长长的尖叫。小区保安闻声赶来，于是出现了本文开头的那一幕。
案发后
9月12日，当顾济民坚持要做尸检时，事实上邱小强已经没有其它办法，只能靠撒泼阻拦。关于他阻拦尸检，网络上的各类报道中都只有只言片语的介绍。
（顾丽的父亲接受记者采访）
《中国法医学杂志》刊载的文章中记录，尸检时间为死亡后20小时。顾丽在医院抢救宣布死亡的时间为9月12日凌晨12点以后。即使按照10点送到医院时开始计算，尸检时间也在9月12日下午6点以后。
几乎整整一天时间。
我向警察朋友了解了一下，申请尸检的手续非常简单，填个表就可以。那么9月12日白天，除过葬礼花费的时间，应该至少有半天时间，邱小强在阻拦尸检。其阻拦之激烈可见一斑。
另外，根据苏州市公安局虎丘分局副局长段毅的采访，顾丽的遗体尸检后，在家属的强烈要求下，先进行了火化。
想必要求最强烈的，就是邱小强吧。
从邱小强9月11日杀妻到9月23日被捕，共十二天时间。这十二天里，邱小强明知公安机关已经尸检，却没有去医院毁掉自己领取麻醉剂的签字，也没有把安瓿瓶处理掉。这是不是说明，在这十二天中，他已经隐约对自己的结局有所预料？
这段时间，有两件事他确凿无疑地做过。其一是那个用来毒杀顾丽的马克杯，顾丽死亡后，邱小强清洗干净，仍然用来冲咖啡喝。
（邱小强毒杀顾丽的马克杯）
其二是这十二天里，邱小强多次与情人在家中幽会。甚至他被捕时情人也在现场。或许对他来说，这是最后的狂欢吧。
前文所述邱小强抱头、咬牙等细节，均来自顾济民老人的描述。我相信，9月12日凌晨，顾济民在卫生间里提出要尸检时，邱小强就已经大概猜到了自己的结局——等尸检结果出来后接受法律的制裁。
我和马龙讨论过，邱小强到底有没有爱过谁？这个问题上，马龙坦然承认他不知道。唯一可以确定的就是，邱小强从没有爱过自己的妻子。否则无法想象，这个人是以怎样的心态，继续用那个马克杯。
（邱小强供述犯罪事实）
（注:作者在搜集本案相关的资料时，发现各类报道中有不少明显错误之处。一些BBS社区中，有网友谈论本案时称，顾济民曾在邱小强家中偷偷安装窃听器以取得证据；请老同学化验呕吐物确定真凶；案发后老人带着外孙女换了一座城市生活；以及关于受害者或其亲人道德方面的大量传言，我查证后认为，均不可信。）
另，本文中除邱小强外，其余所有人均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