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保持社会稳定,该案件的细节一直被严格保密,直到几年前才公布。
01失踪者的借条
1983年—1985年,在陕西省商县各乡出现怪事——一些外地打工归来或者上城买东西的农民,离奇失踪。
到1985年5月,向公安部门报告的失踪者就有37人之多。
刘湾乡叶庙村40多岁的杜长英就是其中之一。
1985年5月16日,他起了个大早,跟哥哥一起去城里赶集给猪买豆饼。
两人分手后,杜长英却再也没有回家,家人四处寻找。
5月27日黄昏,哥哥杜长年再一次从城里寻觅回来。
路过县造纸厂时,他找到出纳员、表弟侯义亭,说了杜长英十余天未回家的事。
侯愣怔了片刻,叫道:“哎呀!”神色变得严峻起来:两天前,有名男子拿一张金额1.85元卖麦草的条子来领钱,条子上的名字却是杜长英。
侯问那人怎么回事,那人说杜欠他钱,一直赖着不还,他在街上堵住杜,杜把这借钱的条子给了他。
5月28日,经侯义亭辨认,领钱人是44岁的龙治民。
杜长年等人随即扭住龙,要带他去派出所。
僵持不下的时候,一黑脸小伙上前,说也正找这人。
黑脸小伙是另一支寻人队伍的成员。
1985年元月11日,上官坊乡某村副支书姜三合等人从西安做活回来,在西关车站打算回家,碰到个头矮小的龙治民,龙说他屋里有活,挖猪圈,一天五元。
姜独自去后,再不见回家。
其兄姜银山从胜利油田请假回家,一直寻找到了5月;期间曾数次向地县有关部门反映情况,均无回音。
5月28日,在这个吵吵嚷嚷的人堆里,姜家看见了要找的人。
持续数月的寻访,姜家了解到,龙治民经常出没于西关汽车站等处,春节以后,还不时从市场上招走一些男女。
两支寻人队伍交换情况,感到事情严重,把龙押往公安机关报案。
两个不相关的人失踪都与龙有关,县公安局决定将其收审。
面对讯问,龙治民的供述来来回回就是:“杜长英的麦草条是我拿的,他欠我20块钱。
以后他去哪儿?我咋知道。
”“姓姜的是我叫的,干完活就走了。
干了多长时间?起个猪圈嘛能用多长时间?一个下午就干完了。
他在我家住了一夜,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以后他去了哪里我咋知道。
”这么一个矮小愚笨、光头赤脚的农民能干出什么事呢?民警甚至为关押还是放走犹豫过,最后决定:先把龙犯关起来,第二天到龙的家里看看再说。
没人想到,结果令人恐惧。
02相拥的裸尸5月29日早晨,两位警察前往位于杨峪河乡王墹村的龙治民家。
龙家窗户全堵上了土坯,昏暗得像个地窖。
屋内坑坑洼洼的土质地面上,有几处好像被铲过;架在阁楼上的木梯上有些斑点,呈乌紫颜色,像血迹。
龙妻闫淑霞下肢瘫痪,行为古怪,一会儿说:“屋里没啥。
”过了一会儿又说:“有一次家里来了几个人,晚上我睡在炕上,听见外间有动静,第二天这些人就不见了。
”问她怎么回事,她又不说了。
过了一会儿,又没头没脑地说:“我洗衣服,水红红的。
”民警回局里汇报后,下午增派人手再赴王墹村。
龙家西厢堆放着乱七八糟的杂物,柴草、空酒瓶、破布片等,用脚拨拨才能看见一块地面;东厢更加黑暗,污浊,杂物充盈,一进门便碰一脸蛛网和尘絮。
搜查时,村治保主任说,龙的家里很臭,村里人都不肯到他家去。
刑警队长王扣成则从臭味中分离出另一种臭味——他熟悉的死尸腐味。
细细找寻,王扣成在东厢一个萝卜窖旁边,发现一堆散乱的麦草下有两具相拥在一起的男性裸尸。
03三个藏尸坑
龙治民原系商县仁治公社龙砭子大队人,1977年冬,他将一痴呆女子骗至家中关在楼上,奸宿数日,后被村中民兵发现解救。
1978年,龙在亲友的撮合下与因患脑膜炎而残疾的闫淑霞结婚。
婚后生活更为艰难,欠生产小队口粮款180余元,队里催要,龙不理不睬。
又因其时常昼伏夜出,村中人很少与之往来。
三具尸体的发现,立即引起了轰动。
全村的老少倾巢而出,前往围观。
治保主任和几个民兵维持秩序。
民警划出保护圈。
商县主管政法的县委副书记、公安局长,以及商洛地委、行署的有关领导相继赶来现场。
民警带上警犬,再次搜查龙家,没有新的发现。
据村民们讲,龙家门前有过一个萝卜窖,现已填平种上了白菜。
这引起了警方的注意。
闫淑霞向民警指了萝卜窖所在的位置。
这地方离门槛还不到一米。
一个民兵挖了几锨以后,挖出一些苞谷叶。
薄薄的土层下,是一层苞谷秆。
民警又叫来几个人用锨,先不深挖而向四周开掘,清理出一个长3米、宽2米的场地。
揭开苞谷秆,竟然有八九具尸体,是以码柴禾的码法,头足彼此交错倒置,整齐而紧凑,但从边际可见:下面至少还有一层。
在场者都被这噩梦般的场景吓住了。
现场勘察指挥人员发出指令:暂停勘察,立即上报省厅!一个排荷枪实弹的武警,封锁了埋尸现场,另有一个连在城内随时待命,军分区独立连亦处于戒备状态。
地区公安处与现场开通了无线电话。
陕西省公安厅长副厅长张景贤和一班刑侦干部次日抵达后,挖掘工作重新开始。
起尸,照相录象,编号登记,解剖。
黄昏7点多,掘出的尸体数目已经升至20具。
夜幕降临,勘验工作停下来。
王扣成对周玉局长说了那段时间里唯一的一句调侃的话:“这跟临潼的兵马俑一样哩!”5月31日黎明,“3号坑”的挖掘与尸检工作重新开始,尸体的数目继续上升。
上午11点,“3号坑”清理完毕,整整33具尸体。
对于和平时期的凶杀案,它无疑是一个天文数字了!勘验人员相继走出席围,摘下口罩扔掉,长长出了一口气。
然而公安人员不敢稍有松懈,虽然没有迹象表明案情还有扩大的可能,但也无迹象表明案情会就此终止。
稍事休息之后,大家手执有金属尖头的标杆在龙治民家周围探测。
谁也不希望再有所发现,即使再发现什么,也希望是有关的物证。
大家心理承受力已到了极限。
就在这时,上午11时30分左右,当一个公安人员再一次把标杆插进土地时,他突然僵止在那里,人们的目光向他聚拢过来……他手下感到了一阵虚空。
“2号坑”就是这样被发现的。
该坑在“3号坑”东侧两米处龙治民家的猪圈内,形状与“3号坑”相仿,南北纵向,长2米,宽1米,深1.5米,掘出8具尸骸,排列整齐,头足彼此倒置,与“3号坑”如出一辙。
可见坑内被害者先于“3号坑”内被害者遇害。
就在勘验工作进行的同时,消息在民间不胫而走,地震般强烈的撼动了商洛全境。
人们如潮水一般向王墹村涌来。
早在5月29日,屋内三尸被发现之后,由于尸体的状况和异乎寻常的藏尸方式,即在王墹周围引起了不小的惊动,当天就有附近村镇的人赶来观看。
虽然消息也传到了商县县城里,但三人遇害这一事实尚未超出人们的经验,城里来人不多。
“3号坑”被发现之后,情况就不同了,围观者中间城里人明显增多。
从5月30日开始,以王墹为中心,方圆几十里外出现的情景,用王墹村一位村民的话说,“就跟赶庙会一样!”王墹东西两段的公路上车水马龙,熙熙攘攘。
至于来自商洛其他县的观者,开始多是顺路来看看,再后来就有了成群结队相约而来的外县人。
那一个星期里涌向王墹的有多少人次呢?据王墹人说少说也有十几万。
04案惊中南海此“5·28案件”被商洛地委、商洛地区行署急速上报。
这一新中国成立以来前所未有的大案,引起了中央高层领导的强烈震惊。
时任中央顶层领导和公安部部长刘复之等先后作出批示,要求省、地、县对这一骇人听闻的特大凶案狠抓不放,查个水落石出。
由陈丕显和公安部副部长俞雷率领的中央工作组进驻商县。
中央、省、地、县、乡各级领导和各级部门参与的侦破组织迅速成立。
核心领导小组由省公安厅副厅长张景贤挂帅,地委副书记王殿文任副组长,下设审讯组、调查走访组、现场勘验组。
在地委书记白玉杰的建议下,又成立了群众破案小组。
白天,当发掘、勘验工作正在紧张的进行的时候,就有失踪者的家人在围观的人群里放声痛哭。
他们在围观者善意的鼓动下,数次试图冲过警戒线前去认尸,均被武警拦截,这样一来引起了他们及围观者的不满、哭闹、指责,甚至有一些好事者呐喊起哄,在人群中造成一阵阵骚乱。
到了下午,约有一百多人聚集在商县公安局门前,要求领导出来说话,要求认尸。
王墹村被包围封锁起来,通往村外的各路口都站立着荷枪实弹的警察,警方向村民宣布政策,欢迎检举和自首。
侦破领导小组甚至花了很长时间,将一个从龙家查得的、用各种香烟盒装订而成的小本上所记的1000多人逐个查清,发现龙治民除了其妻,并无别的帮凶。
一共杀了31个男人和17个女人。
05龙治民夫妇是怎样杀人的呢?根据后来查清的事实,1983年3月始,龙游荡于商县汽车站、广场、东西城门口、南秦桥头等处,以帮介绍对象、高价雇人做工、免费住店等为名,先后将游散他乡、外出干活的人员和痴呆傻哑者共48人(男31,女17)诱骗至家中,先令其为他干活,待夜晚入睡后,部分由其妻照明,龙用镢头猛击头部,个别未气绝者用锥刀刺其胸部或颈部而亡。
并同妻脱掉遇害者衣服,搜寻财物,连死者的长发也剪掉,藏于床下。
尸体于深夜无人之际掩埋在院内挖好的土坑里。
仅在1985年,龙治民就疯狂杀死了36人。
其中一次,龙杀死阎百姓夫妇及其两岁的幼儿阎小建3人。
特别恶劣的是,龙诱使罗××、王××、杜××等3人先与他的妻子闫淑霞发生两性关系,然后趁其熟睡之机予以杀害。
在龙治民家中搜出存折15张,款额533元;现金3.13元;粮票91.5斤;手表4块;各种物证1011件。
这就是他杀害48人的全部所得。
赵村人邵根是“从龙爪下逃生”的人。
1984年秋天,邵去王墹看电影。
归途中龙让睡他家,说他家有活干。
“我说我家脏,他家还要脏十倍哩!也不知道是啥味,一阵一阵的,比茅子(茅厕)还呛人。
我就没脱衣服,和他在炕上将就睡了一夜,天一亮赶紧走。
”据邵回忆,那天夜里龙没害他,八成是因为他嫌屋里难闻,几次起夜吸烟,龙没机会下手。
给龙家挖出“3号坑”的梁铺乡刘河村村民刘庆娃,也属于“幸运儿”。
“挖窖之前,龙治民用石灰打了线,并叮嘱我千万不要超过灰线。
萝卜窖嘛,大一点小一点有什么关系?还打线哩!我心想龙这人做事很讲究哩。
”刘庆娃说,他在东边往下挖时碰到了一块大石头,抠出石头,不得不把灰线往外移了一段,结果挖出了一块骨头。
他看着像人骨,就喊:“老龙老龙,这地里咋还埋着人哩!”龙治民从屋里跑出来一看,很快掩遮了过去,说:“那是老坟吧。
”第二天刘被打发回去了。
“想想真后怕,当时我要是再多问几句,龙治民还能让我回去?”刘庆娃说。
06他为什么杀人?当时的人们搞不懂:这天杀的龙治民为何要杀这么多人?实际上,这也是当初令侦查机关颇为费解的问题之一:龙持续杀人时间之久,绝非一个有着正常心智的人所能承受的。
用48条性命仅换得573元钱,能与日渐腐烂的尸体共处一室,深夜孤独一人把一具具尸体搬出,然后有条不紊地排码得整齐。
匪夷所思。
当时陕西省尚未设立司法精神病鉴定机构。
侦查机关从西安医科大学和西北政法学院请来有关专家,对龙进行了一次精神病学测试。
经一天时间的韦氏成人智力量表测量及明尼苏达多相人格调查表调查,专家认为:一、龙无任何精神症状;二、反应敏捷,回答问题清楚,在人类智能中属聪明人。
专家与龙还进行了一番有关案情的对话:问:你为什么把被害者的衣服剥了?答:人死了还穿啥衣服哩。
问:为什么要把衣服洗了?答:洗干净了结实,穿起来没气味。
问:为什么把死者头发剪了?答:我听人说过,人死了啥都化,就头发化不了。
如果连头发一起埋了,将来你们能从头发里检查出来都是谁。
问:你把头发留着,不是等于留着罪证吗?答:我想等攒多了卖钱哩。
问:你为什么把尸体码得那么整齐?答:不占地方么。
问:573元48条人命,平均杀一个人只得十几元,这个账你就不算算?答:有钱的人咱叫不来,能叫来的人身上都没啥钱。
问:你和死人住在一幢房子哩,就不怕吗?答:怕啥哩,死人也是人嘛。
问:你杀人从来没有害怕过吗?答:要说不害怕那是假的。
有一次我在楼上杀了一个……睡到后半夜听到屋里有响声,扑通扑通响。
我心想:这是咋了。
莫非有鬼?可是党说世上没神鬼嘛。
我爬起来把灯点上,端煤油灯的手直抖。
你想我咋办?我背诵主席语录: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等我爬到楼上一看,你猜咋?原来脚地有一块烂塑料布,那死鬼的血从楼缝里滴下来,砸塑料布砸出的响声!我就找了个盆一接:淌去!又睡下了。
……医学专家认为,明显可见龙的杀人是有其实际目的的,一是谋取财物;二是获取劳力;三是满足性要求。
到了后期演化为杀人成瘾,从杀戮中获取快感。
07审判公安部研究人员深入调查龙的家族及成长史后拿出的一份犯罪研究报告。
龙治民6岁、其妹3岁时丧母。
基于传宗接代的观念,其父娇惯放纵龙,去地里干活也用背篓背着。
但龙在同学中年龄最大,个子却最小,师生均看不起他,多次遭同学恶作剧戏弄。
wenge期间,龙成立了一个红卫兵组织,抄家、批斗干部,倾泻了平日怨气。
然而好景不长,村里成立革委会时,龙差点被揪出批斗,其组织随之瓦解。
龙少年颇好学,常借月光读书,但囿于历史环境,学无所用,受挫后便意志消沉,自暴自弃,曾自编了一首充满自嘲的打油诗为己“征婚”。
最后因自身条件,只娶得一残疾女子。
龙心绪恶劣,处境孤独,在社会上没有朋友。
龙迁到王墹后即经常借口这病那病不出工,出工也不出力。
生产队规定每个劳力全年要完成基本工400个,龙所做却不到100,有时还给自己偷加工分。
分配到名下的粮食都懒得去背,常由队上派人送到家里。
王墹群众帮助移民盖新房,龙却钻在借住的屋里装病。
1982年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以后,龙靠混工分吃“大锅饭”过不成,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陕西省公安厅及地县刑事技术人员反复对现场进行勘验,提取各种证物1006件,对48具尸体逐一进行了损伤检验,将其死因、年龄、性别以及被害时间作出了科学鉴定。
对被害者388件衣服用警犬进行气味鉴别,照印照片3800张,为辨认和查明死者身份提供了证据。
1985年8月30日,陕西省检察院商洛分院以故意杀人罪,将龙治民夫妇提起公诉。
9月20日,商洛地区中级法院判处二人极刑。
二人提出上诉,陕西省高院来人提审后驳回上诉,维持一审判决。
9月27日,龙、闫二犯被处决。
据办案人员回忆,龙治民对所犯罪行毫无悔意。
在法庭上得知被判处死刑,龙治民说:“我想不通。
”法官:“为什么想不通,你杀了那么多人……”龙治民:“我不是为了钱,是为国家除害,不杀科学家公务员之类人,只杀残疾人。
人家黄巢杀人八百万,都没判死刑,为何给我判死刑呢?”
08尾声龙治民唯一的孩子远嫁他乡。
“公判大会结束以后,法院贴出了判决布告,但一共只有三张。
每张布告跟前都守有警士,只许观看,不许抄记,更不许拍照。
贴出半小时就被揭了下来。
”一位商洛警方人士回忆说,这是因为上级有指示,意在尽可能缩小影响,同时又合乎程序。
商洛当地严控龙治民特大杀人案的信息外泄,并杜绝记者采访此案新闻。
不过,饶是如此严控,附近地区还是谈之色变。
某县发生了一起抢劫案,人们说是龙的同伙干的;某县发生了拐骗案,人们也说是龙的同伙干的。
一位居民回忆说,龙案发生后,商县农民外出打工无人接收,干部出差没法吃饭、住宿。
“仿佛一夜之间,商县人都成了活阎王”。
正是由于信息极不透明的缘故,当地居民也为很多问题所困扰。
诸如:遇害者是不是远远多于48人,鉴于害怕影响太大就没再深挖了?龙杀的是不是如他宣称的那样,绝大多数是残疾人?龙杀人,是不是为了给妻子消业,让其残疾的双腿恢复正常?杀这么多人有没有征兆?等等。
调查结果证明,被害者和侥幸逃生者除少部分智力低下和有某种残疾的人外,大部分都是智力健全,并且为乡村的强壮劳力,是农家顶门立户的人。
80岁的村民鱼正满曾参与尸体清理。
他说,发现的尸体肯定是全部清理完了的,并无遗漏。
龙治民夫妇被枪决几年后,一个回村的老人以300元买下了龙治民的房子,如今已经去世了,房子无人居住,也没改造。
龙夫妇有个1979年出生的女儿,在外婆家带大。
村民张彩娥说,由于受父母影响,在学校被孩子们羞辱,龙的女儿没读成书,早已改名换姓,远嫁至新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