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与恶的距离,到底有多远?有时候,人性与恶的距离,却是近到超乎你我想象。
2000年的香港高等法院,警员们合力搬进一具HelloKitty造型的洋娃娃,可爱的玩偶却让法庭中的众人不禁皱眉、掩鼻、惊呼──浓密的尸臭味在法庭中飘散开来,而这还只是众人近距离见证邪恶的一小部分。
──在HelloKitty无嘴的天真大脸里,包着一个年轻女人的头骨。
命案现场发现的hellokitty娃娃,内部包着被害人的头骨
滚雪球般的债务,与日俱增的杀意
头
骨的主人曾经活着、呼吸着、微笑着,而不是困在HelloKitty的玩偶中。她的名字是樊敏仪,1997年时只有21岁,在夜总会当陪酒小姐。复杂的生活或许不尽如人意,但至少还有家人、男友等人陪在身边。
樊敏仪
然而,年轻的樊敏仪做了一件让她日后后悔不已的事──她欠了在夜总会管帐的陈文乐一笔钱,大约几千港币。
其中一种说法,说这笔钱是她为了筹祖母医药费而从陈文乐那边偷来的;也有另一种说法,说这笔钱是她欠下的毒品债务。但不管当初樊敏仪欠钱的缘由是什么,陈文乐都不是一个温柔的债主,对她没有任何同情,只有暴力威胁追债。
「快还钱!快还钱!」陈文乐底下有两个小弟,梁胜祖跟梁伟伦,他们不断来骚扰樊敏仪,就是要强迫她早日还钱。
樊敏仪只好努力接客还债,然而即使她拼了老命,怀孕时也继续接客,她赚的皮肉钱还是远远不及她高筑的债台──原因无他,因为陈文乐等三人不断地把利息加高,即使樊敏仪早就还清了原本的一小笔本债,后来滚雪球般莫名成长的利息,却成了她工作到死也还不了的梦魇。
或许打从一开始,陈文乐的本意就不只是要索讨那笔小钱。他用这笔债务来勒索樊敏仪,对她予取予求,使她成为他们三人永恒的债奴。
事情终究是有个极限。疯狂迭高的利息就像一个填不满的黑洞,樊敏仪不管再怎么还,也不可能补上那笔天文数字了。绝望的她,或许曾经苦苦哀求,或许曾经试着逃跑,一度试着不接电话,让自己消失在暴虐的三人面前──但这一切都毫无用处,反倒是触怒了陈文乐与他的小弟。
竟然不肯还钱!混账!1999年3月17日,陈文乐派梁胜祖跟梁伟伦两人到樊敏仪住处把人押走,关进尖沙咀加连威老道31号3楼的一个房间里面。从那天开始,樊敏仪做了一个比还不完的债更可怕的恶梦,而她再也无法醒来。
死者樊敏仪与其子
超乎寻常的恶意,毫无人性的虐杀
「
为什么不还钱!为什么不接电话!」
19岁的梁伟伦是三人中最年轻的一位,但他对樊敏仪下手却毫不留情。他连续踢她50多次,质问她为何搞消失、为何不还钱。
樊敏仪当然不可能答得出来,也不可能还钱,她被三人囚禁虐待,要去哪里工作还钱?但三人不在乎这一点──他们在乎的,恐怕一开始就不是那笔钱──他们对她施加各种寻常人难以想象的虐待,用滚烫的油泼她的嘴、用辣椒油擦在伤口上、强迫她吃下三人的大小便、用钢管殴打她等等。各种暴行毫不间断,就这样持续了一个月。
原本年轻漂亮的陪酒女侍,变成了身上满是烧焦的结痂跟水泡、脸部严重浮肿、伤口流出恶臭浓液的惨状。她无法逃跑,也无力逃跑,只能在这座地狱中等待折磨结束的一天。很不幸的,出口就是死亡。
大约是在4月中旬的某一天,饱受虐待的樊敏仪死去了。陈文乐等三人再也拿不回那笔债了,但饱尝暴力快感的他们毫不介意,也不后悔,只烦恼要怎么处理房中的尸体而已。
分尸,然后弃尸。这是命案发生后常见的尸体处理手法,但这里是香港,尸体的处理还要更上一层楼──他们决定烹尸,把尸体血水放干、切割之后,一块一块煮熟,像是菜市场里肉贩丢弃的残渣跟过期肉一样,把樊敏仪头部以下的身体弃置在城市的垃圾处理系统之中。
只除了她的头颅。
不知道为了什么原因,或许是不便弃置,或许是为了更残酷的乐趣──陈文乐三人保留了她的头颅。他们将她被煮熟的头,把头发皮肉全部去除,只剩赤裸的头骨。他们看了看四周,拿起一个比人头大的HelloKitty玩偶。
「乖乖地唔好郁,我帮你扮番靓!」(乖乖不要动,我帮你打扮!)事后据证人说,陈文乐在把头骨塞进HelloKitty娃娃里面时,说了这一番话。
彻底蒸发的尸首,重见天日的真相
没
有人知道樊敏仪的死亡,也连带的,好像她就不曾活着一样。一个女人宛如被宰割的畜牲,毫无尊严地死去,她曾经是别人的女儿、女友、母亲,如今她的存在却随着毫无人性的暴力,彻底消失在香港的街头。死者若能为自己发声,也困在无嘴的HelloKitty玩偶中,无从为己诉说真相。
然而,乍看天衣无缝的罪行,还是有一个漏洞。
19岁的凶狠小弟梁伟伦,交了一个13岁的小女友阿芳。她在九龙马头围女童院的床铺上,冒着冷汗惊醒。她恶梦中的无头女尸即使无口,却还是不断地向她逼近,向她索取自己的头颅。
阿芳很清楚那个女人是谁,那就是她男友与陈文乐、梁胜祖等人连手监禁、虐待、谋杀的女人,在事发期间住在那间公寓的她,见证了女人惨遭虐待跟死去的所有过程。阿芳自己也拿起钢管揍了这名囚犯一顿,还被另外三人下令大便在鞋盒里,再逼迫女人吃下。
她参与过那起暴行。如今,那死不瞑目的女人要来找自己索命了!年仅13岁的阿芳无比后悔,怕得要命,最后在5月24日,忍不住向院里的社工坦承了这一切。
社工立刻向警方报案,警方才发现到原来尖沙咀加连威老道31号3楼的房间,在这一两个月中屡屡被邻居抗议臭气熏天,可不是因为普通的垃圾问题。26日,警方带着阿芳到现场指证,阿芳却心生恐惧,连上楼都不敢。一接近案发房间,警方就闻到一股刺鼻的臭味,暗示着开门后的景象,会是超乎他们想象的惨绝人寰。
黑暗的屋中没有一丝生机,只有无比恶臭,以及一个不锈钢锅和瓦锅,两个锅子盛满血水肉渣,长满了虫。在走廊上,倒着一个肮脏的HelloKitty娃娃,顶着天真可爱的脸孔,不断渗出腥臭的不明液体。警方拿起铁枝,刺了刺娃娃的头,从铁枝尖端传回的触感,说明了玩偶里面藏有什么样的恐怖。
还沾黏着部分腐烂皮肉的被害人头骨,在那里面等着重见光明的一天。
我们与恶的距离,比想象得更接近
「
HelloKitty玩偶藏头案」传出之后,很快在香港社会造成轰动,警方也连夜追捕污点证人阿芳指认的三位被告。陈文乐很快跟妻子一起落网,梁胜祖则主动投案,梁伟伦逃往广西,在来年2月14日因为没有身份证明被大陆公安逮捕。
2000年10月9日,案件终于在香港高等法院展开审理,媒体连日大篇幅报导这起猎奇惨案。众人好奇是多么大的杀机,才能造成这么狂妄的暴行?但翻来覆去,唯一能够勉强说是被害人不是的,也不过就几千港币的小债务罢了。为此,三名被告施加在她身上的,却是全香港人加起来都难以企及的恶意。
法庭之上,控方与辩方言语交锋,证人轮流上前作证,恐怖情节也在叙述之中一一揭露。女人如何被绑架、囚禁、施虐,全身浮肿流脓惨死之后,又如何被肢解、烹煮、弃置,被告又是如何将她的头颅去除皮肉,再将没剥干净的头骨塞进玩偶里面……陪审员们听得是汗流浃背,掩不住自己的惊呼声,这种非人情节,光想象就令人作呕;但被告席上的三位被告们听着自己的罪行却毫无反应,有时甚至发出嘻笑声。让人不禁质疑他们亲手做出那些暴行时,是否也是如此冷酷无感?
此等恶行,如果不能以最严重的罪名处置──也就是谋杀罪──要怎么对得起被害人呢?然而,尽管群情激愤,法院却偏偏缺了一个关键,使他们无法以谋杀罪名制裁三位被告。
法院必须先证明案件中有被害人、被害人的身份、死因、涉嫌的谋杀者,最后才能证明这是谋杀案无误,再依此予以被告重刑。这一切的基础,全部都必须建立在「尸体」之上,但樊敏仪的尸体除了一个头骨,已经完全人间蒸发了。头骨上面的皮肉组织受到水煮严重破坏,无法采集DNA,也无法验证她的身分。导致在法律上,只能以污点证人阿芳的证词证明她的身份跟死亡过程,也因为被告承认非法处理尸体的罪行,判定他们「误杀」(manslaughter)了樊敏仪。
陪审团最后以6:1的数字判决陈文乐等三人谋杀罪不成立,但成立误杀罪;法官阮云道以误杀罪最高刑度,认定三人有心理变态倾向,与社会接触有危险,考虑社会大众利益的结果,判决三人必须终身监禁。
尽管三名被告都已被关入大牢,长期与社会隔绝(梁胜祖经过上诉,在2014年假释出狱,是三位被告中比较展现出悔意的一位),人们谈起这起命案,还是无法挥去HelloKitty藏尸的颤栗阴影。那不只是因为凶残杀人与烹尸的猎奇成分,更是因为这股反人性的恶意太过难以理解,超乎常人对暴力的想象。这类恶意距离你我的理智或许很遥远,但却真实处在你我生存的城市之中,距离你我身边,非常近。
这个案件真的是童年阴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