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桥有个穷秀才,到了年三十夜里,连香烛也买不起。
妻子说:“过年总得点柱香啊,你拿我的裙子去当几个钱吧。”秀才就拿她的一条腰裙,到当铺当了四百个钱。他正要到杂货店里请香,迎面来了一个人,满脸笑容地说:“哎呀,表兄,多年不遇,你还好吧?”秀才一愣,别说什么表兄表弟,就连这人都从来没见过哇。他支支吾吾说了几句应酬话,拔脚就要走。那人不依,硬拉他上馆子里说话。
进了饭馆,那人要了几样菜,又要了一壶好酒,同他边喝边谈。秀才弄得云里雾里的,但见人家那么客气,也只得陪他吃喝。酒喝完了,那人说:“表兄请先用饭,我出去一趟,马上回来。”哪晓得一直等到打烊,那个人还没回来。秀才就只好自己付账,不多不少正好四百个钱。
秀才两手空空回了家,向妻子说:“香没请成,遇到个吃白食的,把钱花光了。”妻子也不怪他,说:“罢了,就当交了一个朋友吧。”说话间,忽然那个吃白食的人推开门,挑了一担鱼肉走进来,笑嘻嘻地朝秀才说:“哎呀,表兄!我上街买东西耽误了,好不容易才找到你家。”一转头又朝女的说,“今天巧遇表兄,特办一点年礼,请你们收下吧。”他也不管夫妻俩怎么推辞,就到灶头杀鱼洗肉,还说要留下来守岁。秀才夫妻再也推辞不得,只得一齐动手忙起夜饭来。
吃过夜饭已到深更,秀才搭了个草铺让表弟睡。第二天,表弟一早出门,饭后又挑来一担锅碗盘勺;过了一宿,挑来一担衣被鞋袜;第三天,又挑来一担书纸笔墨。秀才夫妻料想他不是个凡人,但见他诚心实意地扶持自己,也不把他当外人了。
这一天,秀才出去会文,深夜还不曾回来。天气寒冷,表弟在外间草铺上翻来覆去,挨冻得睡不着觉。表嫂心里不过意,在里间喊道:“表弟呀,外头太冷了,你到我脚头来暖和吧。”
表弟回她:“不要瞎说!我同表兄情深似海,怎能做这种昧心事!”表嫂本来没别的意思,听这一说就不再啧声,第二天还把这事告诉了丈夫。
秀才听了直点头,说:“真是个忠诚义士呀!”
表弟一去几天没音信,元宵节时突然回来,邀秀才到南京看花灯。秀才说:“路途迢迢的,就算赶到那里,花灯也早过兴了。”
“哎,没事,你趴在我背上,闭紧眼睛就行。”秀才依了他,只听见呼啦呼啦一阵风,眼睛一睁已到了南京城。他们大街上走走,酒楼里坐坐,百色花灯看了个够。到了深夜,表弟又叫他趴到背上,眨眼之间上了一座绣楼,看见有张象牙床,就叫他躺上去睡。秀才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但因东跑西走累得很,一刻工夫也就睡着了。
这家小姐看灯回来了,叫丫环各自回房歇息,自己也关门上床。她把帐门一掀,哎哟,看见一个男人睡在床上,便不由得吓了个半死。再仔细一看,那人是个方面大耳的白净书生,不像是恶棍样子,就定下心来,把秀才喊醒细细盘问。秀才见跑到人家闺房里来了,心里万分惶恐,只得一五一十地照说出来。小姐听了想:他的表弟不是凡人,把他送到这里来,只怕是跟我有缘吧?再说他已睡到我床上,闹起来名声也不好听,不如就把他留下来罢休。秀才只怕不得逃脱,一听小姐有意留他,也就只好听她的吩咐了。
小姐把他关在房里过了几天,丫环打来的水给洗,厨子端来的饭给吃,两个人倒是越处越投机。没想到有个丫环生了疑心:咦,往常小姐饭量小,一盘饭菜要端回去一大半,如今怎么顿顿空盘收打转的?她暗中留神,不久就晓得了小姐的底细,连忙偷偷地告诉了太太。太太起初不相信,后来亲自到楼上查看,把秀才找了出来。
小姐见隐瞒不住了,跪下来求太太庇护。太太想:生米煮成熟饭,也只好成全他们了。她跑到堂上找老爷,说:“你是制台老爷,有一事向你讨教,大凡男女有了奸情,该当如何处置?”制台说:“这要看是何种奸情了。”“强奸怎么说?和奸又怎么说?““强奸要杀头,和奸不论罪。”太太就等这句话,当即把女儿的事告诉了他。制台听了十分气恼,但因有言在先,又怕家丑外扬,就打发秀才住到客栈里去,以后拣了个好日子,帮他和小姐完了婚。
秀才在制台府攻读一年,科考时中了进士,自己也砌起了府门。他不忘先前发妻贤德,带她一起到府里享福。这一天,进士忙完公事,到野田里散心,忽见西北上响雷霆电闪,追打一只黄狗。那黄狗溜到进士跟前,钻到他的腿档里,一个响雷打来,让过了进士,黄狗也就不曾有事。雷声一停,黄狗在地上打个滚,霎时间变成那个表弟,朝秀才一拱手,说:“表兄,实不相瞒,我是千年得道的狐仙,为报你一饭之德,庇佑你成家立业,今日蒙难,又得你救命之恩。你我相交一场,可说互不亏待,从此就各自珍重吧。”他话音刚落,身子一闪就不见了。
此后,进士再也没有遇见狐仙,只好在府中立了个牌位,一年四季诚心地供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