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份很特殊,他是一个伏藏师。
好多人不知道伏藏师是做什么的?这个怎么说呢,他们有点儿类似开了天眼的寻宝人,可以看到世间隐藏的宝贝,然后找到它们。
不过他们找到的宝贝,并不是广义上的金银珠宝,而是藏传佛教里的珍宝。
藏传佛教有个说法,在一些特殊的时候,僧人会将一些教派的宝贝、经文等隐藏起来,等到后世机缘到了的时候,再由一些特殊的人重新开启。
这个可以开启这些秘藏的人,就被称为“伏藏师”。
这个伏藏师,是我七八年前在青海游荡时认识的。
老读者们都知道,在我三十岁那年,曾经遭遇过一场巨大的变故。
当时我还在腾讯,在例行的体检中,怀疑身上有个恶性肿瘤,也就是通俗说的癌症。
我当时去了深圳六院、深圳医院,以及深圳当年挂号费最高的港大医院复诊。
我还清晰记得,当时港大医院的主任用毋庸置疑的口气跟我说:我可以用我行医二三十年的经验担保,你这个根本不用做活检,绝对是恶性。
我当时还年轻,刚出了几本鸟书,浪出了一点儿虚名,在腾讯过得也不错,猛然得到这个消息,真是犹如晴天霹雳一般,我当时心灰意冷,就休了长假,开始到处游荡,当时就去了青海。
之所以去青海,也是因为之前受格萨尔王研究专家降边嘉措老师委托,去那边采风,想写一部关于格萨尔王的书。
降边嘉措老师一生致力于格萨尔王研究,很受当地人尊重,我作为他的学生,也受到了很高的礼遇,看到了许多神秘的东西,像一些神秘的古庙、转世活佛、格萨尔王说唱艺人等,我也亲见了许多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
这些故事,我当时也在公众号写过,后来都被删除了,想想也挺遗憾的。
以后等我有时间,重新整理了发在星球上吧。
我们继续说青海。
好多人提到藏区,总爱说西藏,其实西藏更像是旅游景点,保持了更纯粹、更浓郁藏族气息的,还是青海。
而且青海那边,对内地人也更友善。
我当时从西宁过青海湖,到了青海玉树,在通天河(对的,就是《西游记》里通天河的原型)那边游荡。
通天河很壮观,河岸两边的山崖,汹涌的流水,全是雕刻了六字真言的玛尼石,远处是高起起伏的草原,滚动的羊群仿佛天上的白云一样可爱,幽蓝幽蓝的天空,时间仿佛停滞了一般。
好多人说,在藏区高原容易恋爱,那是因为高原缺氧,大脑反应不过来,人会比较单纯,容易信任别人,自然也容易恋爱。
我当时没有恋爱,我内心悲伤,无欲无求,也没什么目的,就在那边随便游荡,遇到牧人吃饭,他们招呼我一声,我就过去吃;遇到喇嘛诵经,我也跟着合十;什么都遇不到,我就躺在草地里看着天上的云。
然后我就遇到了一个僧人。
那是在文成公主庙附近,河边有许多生病的藏狗,瘦骨嶙峋,身上的毛都掉光了,血淋淋的,眼珠子都是红色的,恶狠狠瞪着路过的行人。
大家纷纷躲避这些藏狗,唯独一个僧人过去,给藏狗投喂食物。
那个僧人很年轻,也很漂亮(有点儿像年轻版的黄晓明),他不仅给藏狗投喂食物,还给受伤的藏狗上药包扎,给死去的藏狗诵经超度。
我当时挺好奇,就多看了几眼。
后来那个骗子校长请我喝茶时,我又遇到了他。
他身边有几个大城市来的摩登女郎,挎着小包,跟着他谈笑风生。
关于骗子校长的故事:讲一个修行者的真实故事,他满身污血,却是世间真佛我忍不住笑了,小和尚也动了凡心啊!校长却摇摇头,说,不要这么说,他是很好的人。
他说,在青海这边,人人信佛,是很虔诚的。
如果当地人生了两个儿子,就要把一个最聪明伶俐的送到寺院出家。
藏区的寺院,不光拜佛念经,其实还是孤儿院。
好多流浪孩子等,都被寺院收养了,僧人要教他们认字、学习,衣食冷暖。
所以藏地这边好多寺院很穷的,尤其是僧人,因为钱都给孩子花掉了。
校长很羡慕他:哎,长得好看就是有优势啊!我要是长得好看就好了,也不用每天求你了!后来我们也认识了,经常一起聊聊天,喝喝茶,他的汉话说得不错。
他的主要任务,就是接待汉地来的一些旅游团,以及一些游客,带他们去寺院拜佛,带他们去各地参观,带他们救济贫困儿童。
他知道我生病了,就带我去山上的古寺祈福,给我讲佛法渡人,我虽然不信,也很感谢他。
那时候,我们经常在寺院里彻夜清谈,看着高古的月亮,以及湛蓝的星空。
青海那边的星星很大,很亮,也很孤独。
后来,我离开时,他执意牵着白马送我(寺院在山上,不通车,下山要骑马)。
他送我走过一个山坡,又走过一座山坡,终于到了离别的时候了。
他终于站住了,替我诵经祈福。
我走出去很远,回头看看,看见他还站在风中诵经,一脸肃穆,风马旗烈烈吹起,高原的雪山巍峨起伏,仿佛一尊佛。
再后来,再后来,我发现自己是误诊,然后就去保定那个凶宅休息了一年,然后开始做影视,做文创,到了苏州创业,每天沉迷于声色犬马间,成了一个贪财好色的大俗人。
他则继续青灯古佛,做一个大雪山上散淡的僧人。
前段时间,这个伏藏师来了一次苏州。
他来苏州,是给一个女善信家里处理一些风水问题。
这个女善信说,她总觉得家里不干净,晚上睡觉的时候总觉得有人在偷偷看她,睡觉时总觉得有人在她耳边窃窃私语,很怪异,而且老做噩梦,越来越恐怖,觉得自己要崩溃了。
这个女善信经常资助他们寺院,跟他说了自己的困惑,他虽然不懂驱邪捉妖,觉得自己也应该过来看看,宽慰一下也好。
伏藏师联系了一下我,希望我能陪他一起去。
他不好意思地说,因为那个女善信很年轻,也很漂亮,而且刚离婚。
他觉得自己独自登门不太方便,担心有损对方的清誉,所以希望我可以一起。
我自然答应了,就和他一起去了。
那个女善信家,和我们家没多远。
她家里点了香,进门就有一股强烈的香味,他问女善信:你这个香是哪里卖的?女善信就说,这是一个朋友送的。
他就问,这个朋友,和你是什么关系?女善信满脸飞红,说,这个朋友之前和她有点儿暧昧关系。
后来她觉得这人人品不太好,就和他断了往来。
这是他送的分手礼,说是特别好的藏香,希望她经常焚香沐浴,香气缭绕时,就相当于自己还在陪伴着她。
伏藏师点点头,说问题就出在这个藏香上了。
他说,你这个香里面被人加了一些东西,比如骨灰,死人身上的布块,闻起来有股烟熏火燎的味道,很刺鼻,这种香不能点,这是招鬼的。
他送了女善信一些好藏香,说好藏香里有藏药,燃烧后有一股中药材淡淡的甘苦味,不仅可以提神醒脑,还能祛除邪魅。
最后又给她留下一枚小药丸,说是甘露丸,让她下次再做噩梦时可以服用,应该就没事了。
处理完正事,我带他去了家门口的西园寺。
我跟他说,西园寺有不少宝贝,你赶紧打开你的天眼啊,给我看看哪里藏着什么金银珠宝之类的,我们一起打包了啊!他就笑,说金银珠宝没看到,只看到了两只巨鼋的灵体。
我说,在哪里呢?我怎么看不到?他说,这种灵体你看不到,不过我可以让它们入你的梦,你今晚睡觉时就能看到它们了。
我说,那还是算了,谁没事干看乌龟啊!我就带他去了太湖边吃饭。
喇嘛是可以吃三净肉的,不过他坚持吃素。
我们边吃边聊,我就好奇地问他,怎么成为伏藏师的?他说,不知道。
我说,哎呀,你这个小和尚,不老实啊。
他说,真不知道。
我说,你使劲想想。
他使劲想了想,说,可能是因为一件经历。
他说,他有一次去哲蚌寺,遇到了天降甘露。
我问他,你是说去寺院时下雨了吗?他摇摇头,说不对,就是甘露,甘露丸那个甘露。
我吃惊了,你说天上往下掉甘露丸?他说,不是甘露丸,就是甘露,那种凝结在一起的小珠子,像琥珀一样。
他说,那还是五六年前,他去哲蚌寺朝拜,那天有很多信徒,都是叩长头一步一步过去的。
当时天气很热,突然间就下雨了。
不对,不是雨,应该是冰雹!冰雹差不多玉米粒那么大,唰唰唰,从天上掉下来,砸在人身上,不过并不痛,感觉软软的,像一颗颗水果糖,到处乱蹦。
他好奇捡起来看看,发现这不是冰雹,它不会融化!他捡起来放在嘴里舔了舔,发现甜丝丝的,他才明白,这是神迹啊,天降甘露,这是佛祖赐予的甘露丸!他说,当时好多人见证了这一刻,纷纷叩拜,说是天降神迹,大家都捡了好多甘露丸,他也捡了不少,刚才给女善信的那一枚就是当时捡的。
他说,他进了哲蚌寺后,发现佛像像流汗了,往下流淌着粘稠的蜂蜜状的东西,僧人也很兴奋,说这是甘露啊,赶紧找了碗去接。
他当时脑子里晕沉沉的,既兴奋,又有些惶恐,当天晚上念经时就睡着了,做了好多光怪陆离的梦,后来醒来后,他觉得自己发生了一些变化。
至于什么变化呢,他自己也说不出来,就是仿佛看着这个世界,有点儿不一样了,类似原本的世界里,出现了星星点点的光斑,有些地方的光点亮一些,有些地方的光点暗淡一些。
你用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如果很用心去看,却看不到了。
他好奇去亮光点看了看,发现那里什么都没有,就是一座大石头。
他不甘心,回忆那个光点应该在石头底下,他就找了个铁锹往下挖,挖着挖着就挖出来了一个铜皮匣子,打开一看,里面全是失传的珍贵经书。
他把经书交给了寺院,寺院觉得很奇怪,听他讲述了经历,就觉得他可能开启了传说中的伏藏秘术,成为了伏藏师。
寺院推荐他参加了伏藏师测试,他顺利通过了,就为了伏藏师。
我第一次去青海时,参加过格萨尔王说唱艺人的现场认定。
这种认定很严谨,需要由格萨尔王研究专家、当地政府等一起见证,请他当场唱诵格萨尔王长诗,然后用录音机录制下来,整理成文字,然后进行核对。
有些说唱艺人可以一口气朗诵六个小时,看着他的样子,那些长诗真像是长在它脑子里了一样。
伏藏师测试,和格萨尔王说唱艺人认定一样,也有相关的流程。
比如会把一些经文藏在某个位置,让伏藏师现场找出来这种,以及请他现场找到一些失落的密藏之类的,比较复杂。
他说,伏藏师找到的宝贝,一般分为三种,包括书藏、物藏和识藏。
书藏即指经书、经文,一些羊皮卷等,物藏包括佛像、法器、寺院的财宝等。
识藏是极其特殊的经文等,或者一些秘术。
识藏是最难的,它也不是找出来的,会突然出现在你的脑海里,很神秘。
他举了个例子,格萨尔王说唱艺人其实就是“识藏”。
好多目不识丁的牧羊人,突然做了个梦,或者大病一场,醒来后脑子里就多了几十万字的格萨尔王长诗,这不是“识藏”是什么?我觉得很有道理。
我问他,你现在做了伏藏师,地位高了,应该不像之前做导游了吧?他就笑,说和之前一样的。
他说,自己虽然成了伏藏师,但是平时还是和之前一样,念念经,组织信徒们做活动。
他不组织放生,也不组织静修,会组织她们去一些贫困地区,去资助一些穷人,或者给贫困地区的小学上课,教孩子唱歌,绘画,做饭。
他说,内地经常有人慕名而来,找到他,希望能给他解答人生的意义。
好多人很有钱,但是内心很空虚,很苦恼,希望他能用佛法给自己指点迷津。
他说,自己其实也没办法,只能告诉他们,给佛像上香贴金,求神拜佛,不如积德行善,做自己的佛。
我问他:你相信世间有佛吗?他摇摇头。
我问他:你觉得自己能成佛吗?他笑了:我从未想过成佛,我只是做自己罢了。
他说,他自己偶尔也会迷茫,也会觉得念经拜佛成不了佛,那还念经有什么用呢?后来,他自己终于明白了,念经拜佛其实拜的是自己,自己心安了,就是佛了。
他看着太湖,安详平和,真像一尊佛。
临走前,他送了我一个擦擦。
擦擦是一种印制小佛像的模具。
藏地一些寺院会把寺院的泥土混合了香灰,放在擦擦里,印出来一些小佛像,送给信众。
还有会在泥土里加入名贵的藏药,甚至甘露丸,这种就很珍贵了,不仅可以随身佩戴,还能作为药物服用。
擦擦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不过他送我的这一枚,是黄铜的,明显是一枚古物。
后来有个大收藏家来我们这里找玉石,看到千千千拿着它在印橡皮泥,仔细看了看,说是明朝时期的古物。
而且这种精致的擦擦很少见,想要重金求购,被我拒绝了。
我有些怀疑,这个是否是他伏藏出来的东西。
突然很怀念过去,那种说走就走的旅行,疫情三年,我也被困在这里三年,实在是有些厌倦了。
好怀念青海,那座大雪山上的古寺,我们彻夜聊天,繁星大且明亮,温暖又孤独。
喝最烈的酒,唱最悲伤的歌儿,做自己的佛。
2022年就要过去了,我并不怀念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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