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事是我爷爷跟我说的,他说是他亲自经历的。
我爷爷年轻的时候,据说加入过什么帮派,虽然是小喽罗,也算是混社会的人吧,所以胆挺大,脾气也挺暴。
我们那有个墟镇,离我们矿走公路有40多里地,但走小路只有20里左右,近了一半还多。那时候,记忆中是没有长途车开往那个墟镇的,要去只能坐矿里拉货的便车。那时候便车司机是很牛逼的,跟他不熟或不给他好处,他就不拉你。我爷爷就是个脾气暴,不爱求人的人。同时,他脚力特好,因此,他去赴墟(就是赶集)都是走小路。故事就发生在这条小路的某个地方。
那近20里的小路,主要是横排路,上岭下岗不多,所以走起来不算太累。只是从大山中蜿蜒穿过,一般人不太敢走。说到这里,要说下赣南的山歌。赣南人喜欢唱山歌,客家山歌很有名的。有一首著名的山歌,开头就是“打只山歌过横排”,至于后面的内容,则因人而异,有所变化。
有人考证山歌的起源,是行路人为了壮胆。这个说法很有道理,一个人走在大山里,幽寂,有野兽,确实会感到害怕。这时嘹亮的山歌能起到解除寂寞的心理作用和驱赶野兽的实际作用。如果在树丛或茅草丛中,唱山歌则表示你是人不是野兽,否则,有可能被某个二逼猎人一枪暴头。另外,山歌的另一大作用,是用来搞对象,搞男女关系。原生态的山歌,内容绝大多数是哥呀妹的,有的还挺黄,属于“三俗”。
我爷爷虽然不是客家当地人,但在那住久了,耳濡目染,因此一个人走山路的时候,也喜欢唱唱。我们那的山歌,开头或结尾,常有一个“哦呵呵呵……”,其实,我们听一些其他地方的原生态民歌,好象都有这个,看来不光是我们那是这样。我爷爷那次在山路上遇到的怪事,很可能与这个“哦呵呵呵……”有关。
那条20里的山路,两头都有人烟,所以,刚走的时候和快到终点的时候,一般路上都能遇到人,砍柴的什么的,恐怖的是中间那段,大概有十里左右的路程,杳无人烟,山深林密,让人感觉阴森森的,很慎人。一般赴墟的人,都是走大路(公路),很少走这条小路的,不太敢。
那次,我爷爷赴墟回来,背了一个竹篓子,里面放了一些买回的甲鱼螃蟹什么的。那时候和现在正好相反,甲鱼螃蟹之类的东西,比肉便宜很多,没人吃。不象现在老贵了。因此我爷爷那时经常从墟上买一些回来改善伙食。
当他走到那条路最阴森的路段时,大概他自己也有些害怕,就放声唱起了山歌。唱完一支歌,结尾照例有“哦呵呵呵……”的尾声。这个尾声有向别人打招呼的意思。如果山里还有其他人听到了,就可能会接着来一句“哦呵呵呵……”,然后开唱另一首歌。
当我爷爷唱完这句“哦呵呵呵……”的时候,他听到路边传来一阵接一阵的笑声,这笑声很清楚,声音很大,绝不可能听错,也不可能是回声。我后来问他,这笑声象什么样子,他说“嘿嘿嘿……”的,但频率非常快,很尖厉,不象人发出的,更不象动物或者鸟发出的。
这笑声让人全身发冷,他于是四处看,终于发现笑声是从一棵大树上传来的。他仰头看了那树,发现那树上根本就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异常。他于是加快脚步,急忙往家赶。回到家,满身冷汗,全身都湿透了。洗了澡,喝了不少酒压惊,故意喝得有些醉了,晚上倒头便睡,第二天起来才恢复平静。从此以后,他赴墟也不敢走那条小路了,都走大路。
这个事就这么过去了,给我爷爷造成的影响,也就是不敢走那条路而已,再进一步,就是以后时不时地要求那些牛逼的货车司机,心里很是不爽。他也没有因此害病什么的,后来活到80多岁才去世。
不过,我还听到过一件事,也是发生在那条山路上,是真是假我就不知道了,下面就说一下我听说的这个事。
我们矿附近的农村有个老太太,提了一篮子鸡蛋去墟上卖。那个年代“割资本主义尾巴”,不准农民搞副业,农民没有经济来源,唯一的活钱,就是养几只老母鸡,下几个蛋,拿去墟上卖点钱,被戏称为“鸡屁股银行”,意思是说钱都存在鸡屁股里。
话说这个老太太,在墟上卖了半篮鸡蛋,还剩一半没卖掉,就准备走那条山路回家。她为什么要走那条山路而不走大路,原因我记不清了。可能是没赶上车吧。矿里到墟上没有直达的车,走出墟十里开外,在一个路口,可以拦搭县城开往矿里的车,但每天只有一班,错过点就没戏了。至于我们矿的便车,我们矿的人都要跟司机好才行,她一农村老太太,不是矿里人,根本不可能让她坐。
这个老太太麻着胆子走那条山路。刚开始不时地会遇到砍柴的人,有的人还会很热心地问候她,说些“您这么大年纪了,要注意安全啊”之类的话。让老太太觉得很温暖,也就觉得这条小路也没什么可怕的。可是,走着走着,就再也遇不着人了。山越来越深,树林也越来越幽深。老太太就有些害怕了。偏偏在这个时候,她又有些尿急。女人嘛,总不可能象男人一样站路边就解决。于是,她看一眼路两头没人,就把鸡蛋放下,到路边的树林子里去方便。转眼不到一分钟的功夫,等她回来时,鸡蛋连同篮子不见了,原来放鸡蛋的地方,放了一大堆柴火,足有200来斤。
这个变化来得太快了,比刘谦的魔术还快。老太太是又心疼,又害怕。一路小跑回了家。回到家之后,早已是上气不接下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家里人又是揉心又是捶背的,好半天,老太太才能说话。便把刚才的事跟家里人说了。家里人自然是将信将疑。大家便约好,第二天去现场看看。
到了第二天,老太太的子侄辈,和村里一些闲得蛋疼的小伙,一大帮人就去了。老太太没有去,但给他们描述了是在什么地方。因为就是一条窄窄的山路,柴火就在路旁边,很好找。不一会,这帮人就找到了,柴火还在原地。柴火都是很好烧的石板楸(我们那的一种树名),大伙一商量,说鸡蛋丢了,咱也不能吃净亏,管他鬼不鬼的,先把这堆柴火扛回家再说。于是几个人把柴火分了,一人一小捆地扛回来了。
这条路上,我听说的怪事就这两件。后来有一次,遇见一位本县七八十岁的老者,他家几代都是当地人,以采药为生。一般采药的人,对这些东西都懂得比较多。闲聊的时候,我就把这两件事说给他听,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听了后一笑,说这应该是“饕笑鬼”,他说的是我们那的方言,不知是不是这三个字,我觉得是。
他说这种“饕笑鬼”有一个特点,就是人如果发笑,他会跟着你笑。我爷爷唱的“哦呵呵呵……”就很像是人发笑,因此“饕笑鬼”就跟着笑。这种鬼属于山妖木怪一类,一般不会太害人,不是厉鬼,但有时会恶作剧,让你迷路,走一大圈又回到原地,总也走不出去。如果你在大树下休息,不小心睡着了,它可能会把你弄到空心的大树里面去,等你醒来,发现自己睡在大树里面,肯定吓得够呛。
对这个老头的话,我是将信将疑的。说到大树里面可以藏人,倒是真的。一些很大的树,里面往往是空的。我们那传说,当年陈毅在赣南打游击,有一次被敌人追得走投无路了,就是躲到大树里面才捡了一条命。对于那个鸡蛋变柴火,老头并没有给出有说服力的解释。
05年的时候,我回到赣州,找到一位研究民俗和地方志的朋友。其实跟他不熟,是朋友介绍的,算是朋友的朋友吧。我想请他帮忙找一些关于客家文化的资料。由于是求人,所以晚上我就请他吃饭。酒桌上自然也聊起了赣州一带的风俗民情、奇闻异事。他听完我上面的这两个故事,两眼放光,然后一拍大腿,兴奋地说:“我擦,这就是木客啊,一定是。”
“木客?”我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词。他显得有些鄙视我没学问:“木客你不知道?我们赣州就是木客的老巢,古书有很多记载的。”
说实话,这玩艺我还真不知道,只好向他请教:“木客到底是啥玩艺?”
他接下来的话令我颇为震惊:“木客到底是啥玩艺,到现在也没人说得明白,有说是人的,有说是野人的,有说是大猩猩的,有说是妖怪的,有说是鬼魂的。”
这哥们对这件事表现出浓厚的兴趣,甚至说要我带他去现场考察一番。他说赣南地区有木客的历史纪载,从明朝以后就没有了。如果现在还真的有木客,将是一个重大发现。不过我觉得这事很难办。一是具体地点难以确定,只知道在那条路的深处,但具体在哪个部位,我也不知道;二是现在都开发得乱七八糟的,以前的大森林还有没有很难说;三是我还要赶回北京去有事,不可能逗留。于是这件事就这么作罢。至于他后来有没有跟其他朋友去,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我估计去了也是白去。我们又聊了些别的,吃饱喝足后,我就回宾馆了。
回到宾馆之后,离睡觉时间还早,又想起这个事来。这个朋友说古籍上有不少纪载。我没有古籍,不过,外事不决问谷歌,我于是打开电脑,在网上搜索起来。这一搜,发现有关“木客”的条目还真不少,并且,还发现了两个新名词:山都和赣巨人。
资料一般认为这三者是同一类东西,尤其是山都和木客,很多时候两者是联用的。当时的搜索纪录我当然没有保存,不过,我刚才又搜索了一下。确实各种说法都有。就承认木客山都是人的说法都有好多种,有认为是畲族人的,有认为是越人的,有认为是秦人的,还有认为是马来人、越南人甚至非洲人的。还有一些说法,则认为他们是山中的妖怪。大家也可以自己去搜索这些。
那么,这个木客或者说山都,能不能解释我听说的那两件事呢。我觉得勉强可以解释得了吧。
就我爷爷遇到的那个笑的问题。古籍上确实有记载,在《山海经》中,在晋朝人郭璞对《山海经》等书的注释中,都提到山都、木客或者赣巨人这类东西“好(喜欢)笑”、“见人则笑”甚至说“人笑亦笑”。而这三者所在的地方,正是古代的南康郡,也就是现在的赣州一带,现在,赣州下面的一个县级市就叫南康。这说明,木客这类妖怪(如果是妖怪的话)是喜欢笑的,尤其是在人笑的时候,他会跟着笑。
那对于老太太那个鸡蛋变柴火的事呢。我在网上搜到了《太平御览》卷四十八的一段记载,不妨原文照引如下:“《舆地志》曰:虔州上洛山,多木客,乃鬼类也,形似人,语亦如人,遥见分明,近则藏隐。能研杉杭,聚于高峻之上,与人交市,以木易人刀斧。交关者,前置物杭下,却走避之。木客寻来取物,下仿于人,随物多少,甚信直而不欺。”
这段话明确了几点:
1木客是鬼,不是人,只是象人。
2人走近他,他就藏起来了,人看不见。
3木客会砍树,并用他的树与人做交易。人把东西放树下,木客就来取,但他们讲信用,会用树木来交换人的东西。
4最重要的,虔州就是现在的赣州。
我们对照一下老太太遇到的情况,不是颇为符合吗。作为鬼类,拿取东西的速度,当然不是人能想象的。所以老太太去方便一下回来,鸡蛋就变成柴火了,也没什么奇怪。
另外,木客和挖药老头说的“饕笑鬼”可能就是一个东西,只是名字不同罢了。当然,木客现在还有没有是个问题。但如果真的是鬼类,怎么会绝迹呢。想想野生虎和中华鲟这类动物吧,虽然很罕见了,不是还时不时有人看见吗。动物都如此,何况是鬼啊。
另外还有一小段关于李贺的事,也和木客有关。
我们都知道,李白叫诗仙,李贺叫诗鬼。李白就不用说了,大伙都知道,风流、潇洒、豪放。李贺呢,比较诡异,身体不好,多病,27岁就死了。特别是,他写的诗太怪异、充满鬼气。古人有“诗谶”的说法,经常写这样的诗,可能是阴气太重,所以短命吧。
李贺的诗,最恐怖最怪异句子,恐怕要数“百年老鸮成木魅,笑声碧火巢中起。”我认为,李贺的这两句诗,很可能受了木客的启示。为什么呢?
木魅,很多人认为木客就是山精树怪,与木魅是同义词。
笑声不用说了,前面说过了。
至于“碧火”,祖冲之《述异记》有一个记载“宋元嘉元年,县治民袁道训、道灵兄弟二人伐树取巢还家。山都见形谓曰:‘我处荒野何豫汝事,巨木可用岂可胜数,树有我巢,故伐倒之,今当焚汝宇,以报汝之无道夕。三更火起,合宅荡尽。’”可见,山都与火有关,而山都又与木客是同一类东西。
最后是“老鸮”,这个也与木客有关。任昉《述异记》记载“庐陵有木客鸟,大如鹊,千百为羣,不与众鸟相厕,俗云是古之木客化作。”这个是说木客变为鸟,而李贺是说鸟变为木魅。实际上,木魅与木客,山都与山魈,这两组词,很可能是同源,只因各地发音的变化,产生了不同的说法。
由此可猜想,李贺一定是知道木客的,至少看过两本《述异记》。有意思的是,祖冲之和任昉的书同名,都叫《述异记》,也都写到了木客,但却是两本独立的书。
好了,这个故事就到此为止,有兴趣的同学不妨自己多搜索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