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读者快五十岁了,现在在浙江某所大学任教,是一个德高望重的教授。
他还是星球第一批读者,三年前就加了我的微信号,不过除了最开始说了句“鱼叔好”(星球好多六十多岁的长者也这样叫我,让我非常惭愧)以后,就再也没有说过话,直到前几天,发生了一件怪事,他才讲起了那件事情。
现在想想,读者里有许多卧虎藏龙的高人啊,我之前也讲过一些,都非常好,感谢这位读者的分享,也希望今后有更多的读者给我们分享自己的故事。
戊戌老人说:小时候,他遇到过一次神仙讲一个上海凶宅的故事,亲历者真实讲述的那种这个故事发生在浙东,一个海边的小城。
那是三十年前,也就是九十年代初,改革开放还没几年,不过社会上也是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了。
故事发生的时候,我们这个读者还在念高中。
他当时很喜欢读小说,放学就去租书摊租小说看,什么书都看,什么西村寿行的侦探小说,雪米莉的爱情小说,当然少不了署名卧龙生的各种武侠小说。
他喜欢看书,看书又极快,没多久就看完了能找到的各种图书,然后就开始到处寻找小书摊,小书店,能捧着一本书站一下午,看完再走(我小时候也有过这种经历)。
就这样,他就发现了一家奇怪的书店。
这家书店开在老城区某个幽深的小巷深处,里面有两排发黄发旧的书架,昏昏暗暗的灯光,一个穿着长衫,总在打瞌睡的老店主。
他走进去看看,发现书架上稀稀拉拉摆着几本旧书,还是线装书,拿下来看看,发现还是繁体的手抄本,根本看不懂,他就问老板,有没有诸葛青云、梁羽生的新书?老板好像没听过这个名字,问清楚了以后,说过几天进货。
他心里有些好笑,因为在90年代,这两个作家的书极火,香港那边都一书难求,大陆更是书商偷偷盗印的,哪能那么容易?没想到,没过几天,他路过这里,扫了一眼,就发现书架上放了一本诸葛青云的《一剑光寒十四州》。
他还专门翻了翻,发现还是正版书,正经有ISBN号,内蒙古出版社出版的。
他大吃一惊,想着这个小老头看着稀松平常,没想到还挺有门路,能搞到这种书。
他就给他正经开了一张书单,写了一堆自己想看的书,小老板扫了一眼书单,轻描淡写地说,过几天来拿吧。
就这样,他就开始了愉快的读书生涯,凡是听到哪本书好,他就让老板去找,就没有他找不到的,而且好多还是香港的原版书,甚至有些是刚刚上市还没拆封的,简直想不到他是从哪里搞来的。
他有时候也想和店主套套近乎,问问他到底从哪里淘来的书。
但是店主却从不理他,只是常年穿一件长衫,轻轻摇着一把扇子,用一个话匣子听着咿呀咿呀的戏剧,听得摇头晃脑的。
他渐渐发现,这个店主有点儿神秘。
每隔一个月,这家书店就要关门歇业一天,去接待一些内部客人。
这些客人,都是一些怪人。
所谓怪人,是因为他们服装比较奇怪,有人穿着老式的中山装,有人穿着少数民族的衣服,甚至还有穿着僧服的和尚,挽着发髻的道士。
他也暗暗奇怪,这些人都来这个书店做什么?但是不管他怎么问,这个老板都不说,甚至理都不理他,只是在那摇着头听着咿呀咿呀的戏剧。
事情发生转折,是在他高二那一年。
那一年,他在放学路上,发生了一起车祸。
有一辆重型卡车,冲出车道,撞到了路边一座老石桥。
那石桥在清末就有了,是一座石拱桥,桥下灌木成林,藤蔓遍布,他小时候还去桥下探险过,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蛇皮,看着阴森森的。
当时路人看到了车祸,赶紧把人给救了出来,然后帮着抢救物资(卡车上满载着物资),结果在抢救物资时,大家发现了一件怪事。
什么怪事呢?就是大车把石桥桥墩撞开了一个大口子,那个大口子,往外滴滴答答流淌着粘稠的红水,远远看去,整个桥墩像流了一身血,看着分外狰狞。
这石桥怎么能流血呢?大家觉得很奇怪,就过去研究了一下。
有人过去闻了闻,发现这个红水并没有人血的腥膻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就像熬煮的中药汤一样。
有老辈人就说,古代的石桥、亭子,都是镇压邪祟的,尤其这种老石桥,桥梁下都吊着古剑,这是斩龙剑,专门斩杀过桥的恶蛟。
这石桥镇压了恶蛟龙,自己也有了灵性,时间久了就要化龙了,这石桥流血嘛,就是流的龙血,这龙血可是好东西,据说喝了可以长生不老。
经他这么一说,当地人蜂拥而至,都去接龙血,结果那“龙血”没多少,一会儿就停了。
大家不甘心,就用镐头撬石缝,想看看里面有没有龙血。
没想到,用镐头轻轻一撬,那石墩子就裂开了密密麻麻的小口子,竟似土块一样松动,再用镐头使劲敲几下,就发现石头缝里到处都是毛须,像是植物的根须。
大家更奇怪了,什么植物的根须能长到石桥里呢?大家继续往下挖,发现根须越来越多,仿佛石桥的毛细血管,而且越往下越粗壮,后来和藤蔓纠缠在了一起,密密麻麻的,仿佛一团团小蛇。
有人就怀疑,这是何首乌!看这个样子,估计是百年何首乌!大家来了精神,这百年何首乌可是传说中的仙药,《本草纲目》记载,它“五十年者如掌大,一百年者如碗大,二百年者如斗栳大”,据说它和人参一样,还会化成人形。
有人说,这石桥断口渗出来的龙血,恐怕就是百年何首乌的汁液,大家赶紧往下挖啊,今天就要捉到这成精的何首乌!这话一出来,顿时群雄奋进,大家跑回家拿了菜刀、斧头,好容易砍断藤蔓,顺着最粗壮的根须继续往下挖,挖了好久以后,却没挖到人形何首乌,却挖到了一块水缸大小的石蛋蛋。
什么是石蛋蛋呢?你在江边,经常能看到一些圆溜溜的大石头,大的像卧牛,小的像拳头,都是江水冲刷而成的,堆在河岸上。
说白了,就是大号的鹅卵石。
大家仔细看了看,那些根须都是从这块石蛋蛋里长出来的,最后形成了一张巨网,枝枝蔓蔓,根须纵横,甚至把这座石桥都给穿透了。
这石头里长出来植物,的确是一件咄咄怪事。
有人就说,这东西肯定有古怪,要打破看看,别是什么妖邪的蛋。
有个傻大胆用镐头敲了敲石蛋蛋,砰砰响,这石蛋蛋的确是石质的,不过听声音里面像空心的,傻大胆鼓足勇气,用镐头在上面使劲一砸,把石蛋蛋打破了。
这石蛋蛋破了后,真像一只蛋被打破了,里面流出来好多粘稠的红色液体(和石桥里渗出来的一样),这些流干净后,里面就露出了一个类似胚胎样的东西,有点儿像鸡蛋的蛋黄,在外面看不太清楚。
那个傻大胆一不做二不休,他把镐头伸进去,把里面的胚胎给钩了出来,大家看了一看,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原来那个胚胎,竟像是一个刚成形的孩子!那孩子蜷缩成团,那脑袋、胳膊、腿,都能看得出来,更怪异的是,那孩子屁股后面还有一截尾巴!大家心里也都发毛,这是个什么怪物?心里也有三分害怕,想着自己参与了围剿石蛋,该不会酿成大祸了吧?!说来也怪,那胚胎刚出来,天突然就阴了,而且刮起阵阵狂风,吹得灰尘漫天,有点儿飞沙走石的意思。
大家原本就有三分害怕,这时候见变天了,趁机跑走了。
我们那个读者,原本一直躲在后面看热闹,这时候也跟着人群往外走,结果还没走远,他就看见后面来了一个人。
这个人,就是那个穿着长衫,摇着扇子,平时成天在铺子里打瞌睡的书店老板。
这时的书店老板,却没有半点平时的慵懒,他大步流星走过来,看着不像个文弱书生,倒像个杀伐果断的大将军。
在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姑娘。
那个姑娘穿得极素,鼻梁挺直,额头光洁,头发盘得很高,用一枚玉簪子箍住,有一股极清冷高傲的美感。
读者说那个姑娘并不是很美,却有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出尘气,以及不谙世事的天真气。
这两种气质完美的在一个人身上呈现,就像一个从皇宫里偷偷溜出来的公主,身上穿着富丽堂皇的袍子,却光着双脚,有一种《罗马假日》里赫本的感觉。
书店老板远远看到那个石蛋蛋,就焦急地喊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那个姑娘则是冷哼一声,说:这种东西原本不应该存世,注定就是这种结局!书店老板感慨说:说是这么说,可是,可是……哎!他看了看旁边的读者,没说什么。
书店老板过去转动了几下那个巨大的蛋壳(看他轻松的样子,仿佛那个蛋壳是纸糊的,后来读者试了试,根本推不动),又蹲在地上仔细看了看那个胚胎,问那个姑娘:要不要送到那里试试?姑娘皱了下眉头:送过去倒是可以,不过我不愿意碰这种东西。
书店老板说:我倒是愿意碰,关键那里我进不去那里啊!他想了想,叫住那个读者:小哥,能否帮个忙?读者问他:什么事?书店老板指了指地下那个胚胎,说:你能否陪着这个姑娘,把这个东西,送到一个地方,多少酬劳都可以。
读者被那个高傲可爱的姑娘吸引,连酬劳都没问,马上就答应了。
书店老板弄了个竹筐,把那个胚胎放了进去,让读者拎着,跟着那个姑娘往前走。
这时,风越来越大,吹得周围的树木都弯下了腰,但是读者跟在姑娘身后,却丝毫没感觉到风,而且身子很轻,仿佛一步就能走出去很远。
他觉得很奇怪,但是他当时被那个姑娘深深吸引住了,也没多想,就这么跟着她往前走,想着走到天涯海角他都愿意。
但是走着走着,他觉得不对劲儿了。
因为这个姑娘带着他走到了海边(按说海边离这里还有很远,但是仿佛几步就到了),走到海边也没什么,但是姑娘都走到海滩上了,还在继续往前走,这是要走到海里去啊!这时候风已经很大了,狂风大浪,海边波涛汹涌,掀起了阵阵白浪,声势震天。
他忍不住问:那个,姑娘,我们要去哪里?姑娘淡淡地说:庙里。
他吃惊了:庙?这海滩上哪来的庙?姑娘就笑了,往前指了指,说:那不就是。
他睁开眼一看,那海边突然就出现了一座小山,小山上蜿蜒一条山路,山上杏黄色一点,分明就是一座庙。
姑娘又往前走了几步,前面就出现了一条通往山上的石阶小路。
他跟着姑娘顺着石阶走上去,周围古树参天,松涛阵阵,让人感觉这里根本不是海边,而是深山老林。
他当时彻底晕了,虽然自己心里很明白,海边不可能有这种地方,但是目之所及,的确又是这样,他觉得又新奇,又神秘,仿佛在梦里,什么都不敢问。
他们走了没多久,终于看到了那座庙。
那是一座气势恢宏的千年古庙,占地很大,殿外几棵老树,直冲云霄,远远走去,就听见寺院里传来阵阵梵音,仿佛寺院里有几百个僧人颂唱着经文,真有一种佛法无边,奔腾到海的力量感。
那姑娘没进寺院,她站在旁边,说:把东西放在门口吧。
他迟疑了一下,把竹筐放在了紧闭的寺院门口。
又忍不住问:不用放进去吗?姑娘摇摇头,冷哼了一声:我不愿意见他们。
说完,转身离开了。
他赶紧跟在姑娘身后下山。
走出去没几步,他回过头来,发现放在庙门前的竹筐已经消失了。
他大吃一惊,想和姑娘说,结果转头一看,姑娘也消失了。
他赶紧顺着原路追她,追着追着,就发现道路变样了,原本蜿蜒在大山深处的石阶变成了海滩,他又重新回到了海滩上。
他回头看看,周围只有光秃秃的海滩,远处是嘶哑着淹上来的海水,哪有什么小山,哪有什么寺院?!他害怕极了,以为自己是不是撞邪了,别是撞到了邪祟,越想也怕,天越来越黑,他就赶紧往外走。
结果他走了好远,才走出这片海滩,后来好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公交车站,才知道自己几乎横穿了一座城市,已经来到了城市另外一头,自己后来换了几班车,才到家。
他也暗暗记下了去寺院的路线,想着以后自己一定要回去看看。
第二天,他去书店看看,发现书店大门紧闭,没有营业。
第三天,第四天,还是没有营业。
到了第五天,他终于撑不住了,逃课去了那座寺院。
结果他顺着原路找到了那片海滩,但是他顺着海滩走了很远很远,都走到了海水里,却再也没有看到那座小山,更不要说那座古庙了。
他疯了一样寻找当地人,询问他们山上那座古庙,但是当地人却告诉他,这里从来都是一片光秃秃的海滩,除了几块寸草不生的大礁石,哪有什么山,更别说古庙了?他失信落魄,觉得自己受了欺骗,更是怀疑自己是否真的经历了这一切,他疯了一样寻找那座古庙,却被人怀疑脑子不正常,他开始酗酒吸烟,想要忘了这些,但是却始终忘不了。
这样过了二个月,他有一次浑浑噩噩去上学,经过那家书店,却发现书店里亮着灯。
他心里一惊,难道那书店的人回来了?他满身酒气,粗暴地推开书店大门,就看见书店老板正襟危坐坐在那里,似乎在等他。
书店老板说:当初不辞而别,实在是有非走不可的事情。
我刚处理完,就赶回来了,因为还没支付给你酬劳。
读者咆哮起来:老子不要什么酬劳!老子就问你,那座山,那个庙,是不是真的?!书店老板点点头:的确是真的。
他咆哮着:那为啥,为啥找不到?!书店老板说:它其实一直在那里,但是你们看不到它,或者说走不进它。
你可以把它想象成武侠小说里讲的洞天,或者是仙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他有些迷茫了:这世上真有仙境?书店老板不说话了。
他又问:那你们,是什么人?书店老板说:我们不是人。
读者:……书店老板解释:我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是另外的人,非世俗的人。
我们那个世界的人,和你们这个世界的规则不同。
读者不明白了,不过也知道这些不是他能明白的。
他又问:那个蛋,又是怎么回事?大家打破了它,会不会不好?书店老板说:这个事情很难说,也没法说。
我只能说,它是被另外一个世界种下的一粒种子。
读者问:那这粒种子是好是坏呢?书店老板说:种子没有善恶,它就像一把刀,要看为谁所用。
读者最后问:那个姑娘——书店老板说:这辈子,你们应该还有相见的时候。
读者问:什么时候?他说:当太阳落下,红日升起,天空和海水一个颜色的时候吧。
读者说,这是他三十年前经历的一段怪事,或者说一段奇遇吧。
他说,三十年前,自己只是一个很顽劣的孩子,成绩很差,酗酒吸烟,还喜欢打架。
他家里是渔民,身边的朋友也都是小混混,谁也没想到,他后面突然像脑子开了窍,不管学什么都很容易,很容易就考到了全市第七名,然后一口气读了博士,后来去了国内一所鼎鼎大名的学校任教。
他说到这儿,有些惘然,感慨说:看来这就是当年送那枚石蛋蛋的酬劳了。
我问他:那个石蛋蛋到底是什么?他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
我又问他,那个三十年前的姑娘?读者说:这辈子再也没有见过。
这是这个读者几个月前给我讲述的故事,我一直想着哪天记录一下,但是一直没有整理。
前几天,他突然紧急联系我,说他们那边突然红光漫天,他突然想起了书店老板留下的话:当太阳落下,红日升起,天空和海水一个颜色的时候,就会和那个姑娘相见。
他说,自己要去三十年前那个海滩,去见那个姑娘。
我也很激动,赶紧给他留言,让他见到后赶紧联系我。
深夜,他给我留言,说自己再一次去了那个海滩,那座小山果然重新出现了,他重新登上了那条古老的石阶,走到了尽头,看到了那座古庙。
他说,那个小姑娘也真的出现了。
自己当时和她差不多大,现在已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中年人了,可是那个小姑娘还是和当年一样年轻,仿佛时光在她身上了无痕迹。
他说,那个姑娘没有和他说话,只是给他写了四行佛偈,神秘莫测,仿佛大有深意。
我赶紧问他:哪四行字?他说:三十年来如一梦,又见红鲤赴长空。
我说:还有二行呢?他不说话了。
我再问,他还是没有说话。
从那天起,他再也没有说过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