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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3年春,正是神州阴云密布的时候,社会治安极为混乱。河南省安阳地区安阳铁矿银行分理处发生了一起凶杀抢劫大案。
这天清晨,有人来到安阳铁矿银行分理处,居然发现值夜班的人员躺在血泊之中,身上有多处锐器伤,一把锋利的三角刮刀还插在口中。分理处金柜已经被犯罪分子用钥匙打开了,在里面存放的五万六千三百元现款被抢掠一空!
这是一起重大恶性案件。犯罪分子手段残忍,被抢劫现款金额巨大,立即在社会上引起了震动。
接到报案后,河南省公安厅及安阳地区公安部门立即派出由主要负责同志带领的刑侦技术人员前往发案地点,侦破此案。
他们在现场勘查中发现,银行分理处的屋墙,是用土坯砌成的。犯罪分子在夜间破坏屋墙,扳开暗锁,然后闯入室内杀人行抢。
现场上发观了几枚可疑的足迹,其中疑点最大的是一枚清晰的“回力牌”胶鞋的足迹。然而,近三百人的专案组,足足侦查了二十多天,但却并没有什么突破性进展。
这个时候,正巧一位副总理陪同外国来宾参观红旗渠。副总理对这起案件十分重视,这样一来,河南警方决定采取一切可以使用的方法来破案。
这时候,有人提出“现场上的足迹,经技术鉴定是犯罪分子遗留的,这是最直接、最有利的侦查线索。我们应该从足迹上取得突破。”
但单是一枚胶鞋足迹,要想靠它抓获犯罪分子,又谈何容易?
这时候,有人说道:“内蒙古不是有个老马头吗?听说他对足迹有专门研究,能不能把他请来?”
2
马玉林,是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县公安局治安股的一名技术员,足迹专家、追踪能手。河南省公安厅也曾派人去马玉林那里学习过。如果把他请来协助侦破,能不能打开目前这种停滞不前的局面呢?
当天晚间,便向赤峰方面拍发了邀请的急电。
马玉林虽然在赤峰县公安局位卑职轻,仅是个月薪七十元的技术员,但他却是一个大忙人。凡是赤峰县所辖地区发生的刑事案件,不论案件大小,现场路程远近,工作条件优劣,他都要亲自前往,实地侦查。赤峰市公安局侦案受阻,也每每把他请去协助。进入七十年代以后,他还常常接受外地的邀请,前往侦破案件。所以,河南省公安厅的邀请,对他来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刑事侦查、技术人员根据现场犯罪分子留下的足迹破案,是怎么回事呢?
一般地说,犯罪分子在作案现场留下足迹是不可避免的。人脚上的乳突花纹和指纹一样,每个人、每一枚足迹都不相同,而且终生不变。加之,人脚在后天形成的长短肥瘦、脚弓高低以及生理、病理等等特征,也是各有差异的。人脚所穿的鞋袜又有大小、形状、原料品种、生产工艺、花纹图案、标记以及制作加工过程中形成的特征、穿用修理形成的特征等等不同。由于上述这一系列原因,人的足迹不会相同。足迹不仅能反映出脚底的外表结构特征,还往往能反映出这个人的步法特征。
步法特征,是指成趟足迹或单个足迹中反映人行走运动规律的各种痕迹特征。刑事侦查和技术人员研究,运用犯罪分子的足迹和步法特征,就可以成为揭露、证实犯罪提供线索和证据材料。马玉林的专长,就是利用足迹和步法特征进行追踪或鉴别,侦破案件。
这时候,马玉林刚刚在赤峰县巴林左旗侦破了一起重大盗窃案。巴林左旗有个花家供销社。一天夜间,这家供销社房门被撬,犯罪分子盗走一千四百元、猎枪一支、半导体收音机一台,还有火药、粮票、衣服、袜子等许多物品。
当地的公安人员已经侦查了八天,陷人僵局,特请马玉林前往协助。马玉林知道这个消息后,带着徒弟苗春青赶到现场,这时侯的马玉林,已经是六十六岁的老人了,但他还是在赶了一天路以后,在当地公安人员的陪同下,来到了案发现场。
使马玉林高兴的是,发案八天以来,天气一直不错,现场一直封闭着,没有被破坏,心中一喜。
他进人现场,观察到犯罪分子是用抠锁簧的方法,撬开后门入室行窃。供销社是当地群众进行商品交易的主要场所,白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足迹多而杂乱。这正是使当地公安人员感到头疼的问题。他们给马玉林指出了地面留下的四种可疑足迹:一为解放胶鞋,一为球鞋,一为棉鞋,一为布鞋。
马玉林在屋里观察了一阵,然后打着手电筒,向外面走去。苗春青、供销社主任和几位公安人员也跟了出去。
马玉林拿着手电筒,在房前的门窗上和地面上照了一番,然后顺着土墙,向房后绕过去。房后,是供销社堆放盐包和收购的骨头等杂物的地方,平时很少有人去。
苗春青知道,老师在圈踪。
“圈踪”,是由中心现场逐步向外围勘查,以便发现可疑的痕迹。
忽然,马玉林停下脚步,召唤道,“看,这地上是什么?”
人们赶忙围了过去,看见马玉林手中射出的一道光柱,照出了地面上的两个印痕,那印痕只有仔细观察方能依稀辨认出来。
“圆的......这是什么印呢?”人们迷惑不解。
“仔细看看,”马玉林启发着大家,“圆印里面有东西?”
人们凝目细看,果然,圆形印痕里面,还有两个很小的圆点。
马玉林见没人回答,转身问供销社主任:“你们被盗的那支猎枪,带不带枪把?”
“带枪把。”
“那就对了。”马玉林点了点头,微微一笑,用肯定的语气说:“这个大圆印,就是猎枪把留下的,那里面的两个小圆点,就是枪把上的两颗螺丝。不用说,这个家伙偷了东西到这里,拄着猎枪的。看,墙上还有个划痕。”
人们顺着马玉林手电筒的光柱看去,果然,在土墙上有一道浅浅的划痕,痕迹新鲜。
“这是棉鞋的。”马玉林指着划痕说道:“干这个案子的不是四个人,也不是三个人,两个人, 而是一个人,就是这个穿棉鞋的家伙!”
大家伙都纷纷佩服马玉林的眼神锐利,这些痕迹即使大白天也不容易被发现,而马玉林不到半个小时就发现了这些痕迹。
“走,咱们这就追他去。”马玉林说着,转身朝前院走去。但大家伙都劝他第二天再追踪,马玉林实在是累的不行了,就同意第二天才继续追踪。
3
供销社主任趁苗春青落后两步,走过去问:“马老夜里也能追踪?”
“怎么不能?”苗春肯答道,“他在年轻的时候,能骑着马,扬着马灯追踪,一追几十里地!”
“是呀?”供销社主任深为惊异。
第二天一放亮,马玉林就悄悄起来了,独自一人又来到供销社房后,对那些足迹、划痕琢磨起来。
六点整,马玉林再次再到现场,认清“底踪”,牢记在心,然后手拿一根折下来的树枝,从那堵土墙起,边走边在地上画圈儿,开始追踪了。
绕过那堵土墙,便是一道土沟。马玉林林循着棉鞋的足迹,越过土沟,向前追去。
马玉林追踪有个特点,并不总是低头盯住地面,而是向前一望就看出很远,根据足迹、周围的地理环境以及犯罪分子的心理进行综合分析,做出判断,然后便以极快的速度前进。他用树枝画过圈的地方,别人常常看不出什么足迹,只他心里有底。这样,往往使后面的人跟不上他。
追出八里多地,已经是下午了。前面横着一道山岭,马玉林停住脚步,低声骂了一句,说:“脚印不见了。”
随行的人们听了,脸上都露出遗憾的神色。
面前这道山龄,从远看不觉得怎样高,显得很平常,可走到近前,它才显得是那样高耸挺拔,形成一道坚固的屏障,岭上的岩石裸露着,树木的枝条显得稀疏零乱,在寒风中摇曳打颤。
马玉林在岭前查看一番,还是没找到棉鞋的足迹。他抬头望望山岭,沉思一会儿,然后说:“他准是翻过岭了。走,咱们也过去。”
等翻过山之后,在岭下圈起踪来,很快便发现了那棉鞋的足迹。师徒二人继续追踪,一气追到了一个村子,村名叫钱龙沟。
这时,天色暗下来了,马玉林停下来指着前面说:“他就住在这个村子。”
恰巧,在这个村子里,有一户人家是花家供销社职工的家属,供销社主任把大家领进屋里,吃了些点心,喝了些水,一边休息,一边做摸底工作。公安人员把村干部找来了,向他简单地介绍了案情,要他协助工作。
马玉林对村干部说:“村里有没有这么样一个人,他是个小伙子,二十三岁,身高嘛......”
他说着站起来,将一只手举到眼睛前面,“到我这儿......”
苗春青估算了一下说:“一米六二左右。”
村干部想了想,显得有些为难,说:“二十二三岁,这个个头儿,咱这村里有七八个呢!”
“不多,”马玉林说,“等会儿让我一个一个地看看。
村干部答应之后走了,人们又议论起来。马玉林在屋里坐不住,趁这工夫,他打着手电筒,悄悄地走出去了。当他回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空火柴盒,举了举,对公安人员说:“这个玩艺儿,是我在嵩子里检到的,挨那棉鞋印不远。”
苗春青问:“这么说,它很可能是犯罪分子扔的?”马玉林点点头。
公安人员们接过来传看着,见那火柴盒的一面上印着样板戏红灯记的人物画,有人用钢笔在上面写了两个字“红灯”。
苗春青说:“这两个字,也可以做为一个侦查线索,和嫌疑人的笔迹比对鉴定一下。”
那个村干部把马玉林交代的任务执行得很好,马玉林一个接一个地观察着青年人,却一个又一个地否定了,一小时的工夫,他否定了七个。
马玉林问:“还有吗?”
那个村干部想了想说:“还有一家兄弟俩,可是,他们的表现不错呀,能干坏事吗?”
苗春青说,“先别下结论,鉴别一下看嘛。”
“那我去把他们叫来。”
“别叫了,”马玉林阻止道,从炕沿下来说道:“我们去他家看看吧。”
4
在村干部带领下,马玉林和苗春青来到那户人家。这家的女主人将他们让到了东屋。屋子很大,摆设的家俱却不多,显得很空。
村干部一进屋便和女主人聊起来,那女主人神态有些诧异,又有些不安。
马玉林注意到,屋里站着一个青年,约有二十来岁,身高一米六二左右,神情也显得很不自然,流露出一丝慌乱,一问知道他是老二。马玉林发现他穿的是一双布鞋。
苗春青一扭头,看见桌子上放着个笔记本,拿过来翻了,然后交给身边的公安人员。他们取出那个空火柴盒,很快就认定,火柴盒上面的字和笔记本里的字迹是同一个人的。
那个青年发现了,神色愈加显得局促,说:“别看了,写得不好。”伸手要过了笔记本。
苗春青问,“这是你的?”
青年点点头:“嗯。”
苗春青和公安人员交换了一下目光,意思说:“这个青年有重大嫌疑,难道是他作的案吗?”他们两人又用询问的目光向马玉林示意,可是,马玉林却神色默然,没做什么表示。显然,马玉林把这个老二给否定了,弟弟写上字的火柴盒,哥哥可以顺手拿去用呀。
待那个青年离开屋子后,他向村于部低声说:“他哥哥呢?”
村干部问女主人:“老大哪去了?”
女主人说:“在西屋忙着呢。”
村干部说:“你把他叫过来,我跟他说句话。”
那位女主人走出去了,隔了好一会儿才把她的大儿子领过来。他个头和弟弟差不多,眉宇间显得沉着,老练。他穿的是一双解放胶鞋。
马玉林望着他走路的脚步,不露声色。村干部同这个青年聊了起来,那青年神态自若,对答如流,显得老实巴交的。过了一会儿,村干部觉得没词儿了,扭过脸看了看马玉林。
马玉林把手一挥,说:“我没啥事,让他忙去吧。”
那青年笑了笑,向外走去。刚走了几步,马玉林大喊声:“回来!”
那个青年浑身一哆嗦,马玉林走到他的面前开始盘问起来。那个青年先是一阵惊慌,很快就镇定下来,反问道:“你凭啥盘问我?”
他的妈妈和弟弟也冲着马玉林嚷起来。
“凭啥?我就凭你那两只脚!”马玉林理直气壮地说,“只要你不把你那两只脚丫子砍掉,就休想瞒过我的眼睛!”
经过审讯,很快老二交代说:他哥哥最近给了他一个手电筒,一个黄色帆布袋子。经供销社主任验看,这两件东西都是供销社的失物。那个女主人也交代说,前几天她的大儿子背着人,在西炕沿下的地里鼓捣着什么。
果然,在西炕沿下面挖出了被盗的一千四百元现款、猎枪、火药、袜子、粮票等被盗物品也从他家的墙缝和粪坑等处起出来,并找到了那双作案时穿的棉鞋。
就这样,仅用一天多一点的时间,花家供销社的重大盗窃案便破获了。
那个村干部感叹道:“老马头的眼真神啦!要不是他来,怎么也想不到是那个老大作的案呢!”
过后,供销社主任一直感到纳闷儿,他问马玉林。“鉴别脚印那天晚上,你是怎么认出那个犯罪分子的?我看他弟弟的嫌疑很大,你为什么把他排除了呢?”
马玉林笑了笑,说:“有人说我靠看脚印和步法认人,这话当然不错,可是光这样做还不够。犯罪分子是狡猾的,必须揭穿他们的假象。进村子以前我就从那个棉鞋足迹上看出来,犯罪分子的右腿有毛病,走路有点瘸。可是我留了个心眼儿,对谁也没说,怕的是传嚷出去打草惊蛇。去那家后,那个老大迟迟不愿露面,我心里就犯了点疑。他走进屋来,两腿显得很正常。我想这是不是他装出来的呢?为了麻痹他,我让他走了。他以为没事了,右腿就显出来了正常走路的样子。我一看,不是他还有谁!
供销社主任听了,恍然大悟,称赞马玉林不仅眼力好,脑子也够机灵,供销社盗窃案破获以后,马玉林返回赤峰。过了不久,便接到了河南省公安厅发来的邀请,请他到安阳协助破案的急电。县公安局领导经过研究,决定派马玉林和苗春青一同前往。马玉林听说案情重大,破案心切,连夜便和苗春青乘火车奔赴河南省。
马玉林师生二人到了安阳,稍事休息,听了当地刑侦人员的案情介绍后,马上来到已经封闭了二十八天的现场。
马玉林走进那间值班室,仔细查看了地面上那枚“回力牌”胶鞋的足迹。他发现,在那枚胶鞋足迹的上面,影影绰绰重叠着另一枚布鞋的足迹,就此他判定,犯罪分子是两个人。
同时,对那个穿“回力牌”胶鞋的人做出了鉴定:性别男,年龄22岁,身高1.67米,他还指出,根据足迹前端边缘踩得不实、向上撅嘴等分析,这个人是小脚穿大鞋,那双鞋很可能不是他自己的。
马玉林对犯罪分子的鉴定和分析,干净利落,毫不含糊。这一来,极大地鼓舞了专案组的刑侦人员,增加了他们破案的信心,他们重新对嫌疑人,包括以前被排除了的一些人进行侦查,很快就有了进展。
在铁矿南面不远的一个生产队里,住着一名下乡知识青年。案发后,在排查中,曾把他列为对象,但不久就排除了。现在根据马玉林对现场足迹的鉴定结论,这个青年的情况极为相似,况且,他在发案前曾向别人借过一双“回力”鞋。马玉林鉴定了他的足迹后,当即认定:“就是他的!”
专案组立即传唤了这个下乡青年,向他发动政策攻势。他做贼心虚,终于交代了杀人抢劫的罪行,并供出了同伙是另一个下乡青年,那个同案犯已经乘火车外逃,不久在新乡被捕获。这两个犯罪分子已经挥霍掉三千多元赃款,其余的五万三千多元也打上了蜡,妄图埋藏起来。但是,他们终于双双落入了法网,就这样,在马玉林到达安阳后的第二天,这起特大杀人抢劫案便侦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