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47年农历四月十八,是马玉林终生难忘的日子,这一天赤峰解放了。
解放前,马玉林是穷苦人。解放后,他家境越来越好了。尤其使马玉林感到欣慰的是,他的码踪技术受到了当地公安机关的重视。他与巴林右旗的舍登、翁牛特旗的董长纯等人,成为民间追踪能手中的代表人物,公安机关造册登记,邀请他们参加座谈,介绍经验,并参与案件的侦破工作。至今,当地群众还传颂着马玉林和舍登这两位汉、蒙追踪能手珠联璧合,共破林西种牛盗窃案的故事。
舍登,蒙族,巴林右旗人。他生着一副黝黑的圆面孔,大眼睛,小胡子,身材魁梧。他在长期牧马生涯中,练就了一手追踪牛、马、驴、骡等大牲畜的过硬本领,曾协助公安机关侦破过许多偷牛盗马的案件,名声很大。1958年,在昭乌达盟公安部门召开的民间追踪能手座谈会上,马玉林结识了舍登,两人一见如故,互相切磋追踪技术和经验,很是投机。
一天,林西某单位的一头种牛被人偷走了。犯罪分子手段残忍,将牛牵到一个河泡子边杀死,割下二百多斤肉,用马驮着逃走了。
赤峰市公安局接到群众报案后,十分重视,认为这是一起严重破坏生产的刑事案件,立即组织力量奔赴现场,马玉林也被邀请随同前往。考虑到被盗的是牛,犯罪分子又是骑马逃遁,便将舍登也吸收进来,参与侦破。于是,这两位老朋友又见面了。
马玉林认真勘察了种牛被盗的现场,很快便发现了盗牛犯的足迹。舍登则发挥自己的特长,仔细查看了那头种牛的蹄印,然后和马玉林一起骑马追踪。
这个地方河叉很多,犯罪分子又十分狡猾,专拣河窝子地走,使追踪遇到很多困难。但是,经验丰富的舍登和马玉林的脸上都没露一点难色,一个紧紧盯住犯罪分子的足迹,一个紧紧盯住种牛的蹄印,彼此照应,互相印证,马不停蹄地追了下去,不久便发现了种牛被杀的第二现场。很健壮的一头种牛,被犯罪分子用利斧砍得身首异处,尸骨狼藉,地上汪着一滩滩血迹,使这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变成了血腥的屠场。看到犯罪分子的罪行,马玉林和舍登怒火中烧,没有休息,继续追踪。他们从上午九点一气追到下午四点,最后来到了个自然村。
马玉林和舍登下了马顺着村子圈踪,先后发现了犯罪分子的足迹和马的蹄印他们断定犯罪分子骑马进了这个村子。
公安人员找来当地的干部,并深入到群众中做调查。正在这时,有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骑着一匹马从村里走过。舍登仔细端详那匹马在地上留下的蹄印,兴奋地叫了起来,指着那匹马说:“犯罪分子骑的就是这匹马!”听到这一声喊,随同追踪的公安人员立即围拢过来,喝令那人下马。待那人从马上跳下来,刚刚在地上留下一个足迹,马玉林走过去看了眼,便指着他说:“这个人就是偷牛的!”
两人一个认马的蹄印,一个认人的足迹,他们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斩钉截铁,充满信心,那个人只得承认偷盗并杀死种牛的犯罪事实。公安人员发现他里面穿的衣服上还沾有种牛的血迹呢。他把那二百多斤牛肉送到窝赃的地方,刚一回村就被抓住了;马玉林和舍登追踪速度之快,使他都感到惊讶。
2
解放后,马玉林政治上翻了身,生活上有了保障,焕发了极大的积极性。不论哪里发生了案子,只要找到他,他就不避艰难与风险,毅然前往。
1958年6月的一天夜间,安庆沟乡举行民兵训练。训练结束后,发现丢失了一支“三八式”步枪。
枪支丢失,这可不是一件小事,乡党委书记马克明亲自下来追查。
解放不久,当地治安还不大安定,刑事案件时有发生,特别是对一个过去常有匪患的地区来说,丢失枪支不能不说是一起严重事件,不仅使干部担忧,也使群众不安。马克明和其他干部下到各村进行调查,并召开群众大会,动员偷枪的人坦白自首,号召大家检举揭发。
正在这样闹腾的时候,从西村农民老金家屋里传出了争吵声;可是当人们走近时,争吵的声音就戛然而止了,一切又恢复了平静,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是,祸从天上降,这个小小的三口之家,正面临着场灾难,因为在他们的住房里,发现了那支丢失的步枪!
“你说,这可怎么办?”老金头问他的女人。他是一个典型的中国式农民,约有四十七八岁,憨厚,朴实。他只知春种秋收,平素连掉下一片树叶都怕砸脑袋,大半生与人无争,万没想到现在他竟成了一支乌黑发亮、足以使他颤抖不止的步枪的窝主!一夜之间,他额上的皱纹好像又添了几道;两只眼睛熬红了。他不放心地往窗外猪圈草棚上看了一服,回过头,两眼又直直地看着他的女人,把话重复了一遍:“到底怎么办,你快说呀!”
和丈夫比较起来,那个女人倒有点男子气。平日都是她管家的,可现在她也没了主意。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妇女,活了大半辈子,也没碰过一下那种能打死人的吓人的玩艺儿。而现在,那个玩艺儿就藏在猪圈棚顶的玉米秸秆里,听凭着由她处理。她见丈夫那又呆又怕的样子,不禁有了气,说:”怎么办?就放在那儿,风吹南淋,过仨俩月它就烂了。”
“不行,不行!”老金头又摇头又摆手,显得更害怕了“要是叫人翻出来,咱们不就有罪了吗?”
“要不,就等到天黑,把它扔到大街上去!”
“那也不行!半路叫人碰见,不更糟了?出了这件事,民兵看得可紧啦!”
女主人双眉一竖动气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该怎么办?”
沉默,足有一袋烟的工夫。
“要叫我说,还是把它……交出去。”老金头小心地看了妻子一眼,试探地说,“反正,它也不是咱们偷来的。马书记在会上说了,谁拿去了,交出来就什么事也没有,何况还不是咱们干的......”
“不行,不行,不行!”妻子粗暴地打断了丈夫的话,两只眼睛放出愠怒的光,“那样一来,你和我的老脸往哪儿放?咱们以后还能见人吗?”
老金头一下子又哑口无言了。是的,名誉,这是一切善良的农民至为珍视的东西,他们可以穷得从头到脚一无所有,但个人和家庭的名誉,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失去的。
过了片刻,在苦思苦想茫无对策的情况下,夫妻二人都把盛怒发泄到他们的独生女儿翠花身上去了,一句接一句地咒骂着,但又不能高声,唯忍被别人听见。
其实,翠花并没在家。发生这件灾难性的事情后,她低声哭泣了一阵子,便跑到邻村的一个亲戚家去了。
又一个不眠之夜过去了,外面干部和民兵找枪的事闹得更紧了。老金头夫妇俩坐立不安,惶惶不可终日。又捱到下午,还是那个女主人做出了决策:她采纳了丈夫的那个意见把枪交出去。但是,她又教给他:不要说枪的来历,只说在自家猪圈棚顶上发现的。这样一来,不仅没有罪错,成许还能立功呢!
老金头想了想,觉得只好如此。他乞求地看着妻子,迟疑了一下才说:“要交,还是你去交吧?”
“我交?”妻子瞪了一眼,“叫我一个妇道人家去?那玩艺儿又不是根烧火棍!”
“我想,还是你去好。“老金头忽然变得聪明起来,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借口,“猪圈那地方我不常去。我去交,人家会怀疑呀!”
妻子一听,似有道理,气愤地说:“好,我去!嫁了你这个窝囊废,倒了大霉啦!”
傍晚时分,这支步枪交到了乡政府。
3
丢失了两天的枪支找到了,丢枪期间也没发生什么恶性案件,马克明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他抚摸着那支枪的枪身,心中感到不解:这支枪到底是谁丢失的?又是谁偷去的呢?为什么又要把它藏到农民家的猪圈里呢?
他和那个交枪的女人谈了一会儿,那女人简单地讲了发现枪支的经过:她喂猪的时候,发现猪圈棚顶上堆的几捆秸秆和往日不一样,走过去翻弄几下,就看见了这支枪,当时把她吓得“妈呀”一声…再问,她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马克明表扬了她几句,让她回去了。
找到了丢失的枪支,又没出什么乱子,这件事似乎就算完了。可是,马克明是个对工作负责而又办事认真的干部,觉得这件事不能就这样不了了之,因为还有许多谜没有解开他还隐约地觉出,那个来交枪的女人,在言谈神情之中好像掩盖着什么。
还有,这支枪到底是从哪个民兵手里弄丢的?也有必要查清,以便严明纪律,整顿作风,加强管理。不然,今后的民兵工作还怎么抓?
然而,单是这个问题也难以查清。因为枪支管理制度不健全,三十多支枪不固定,训练时每人发一支,用完了往大堆里一放,谁交谁没交,一本糊涂帐!
马克明越想越气,又把管民兵的干部老徐狠狠地训了一顿!
那交来枪支的一家人有没有嫌疑呢?马克明也想到了这点,向村干部做了调查。老金头夫妇两口带着十七岁的闺女过日子,平日安份守己,社会关系也不复杂。于是,排除了他们偷枪的可能性。看来,那枪极有可能是不法分子偷去后,慑于寻枪的声势,偷偷藏到那个猪圈棚顶上的。
老徐挨了书记一顿批评,心中抑郁不快。他既恨丢枪的民兵,更恨偷枪的歹徒,下决心查个水落石出,出出这口气。可是,这事怎么查呢?猛地,他想到了本乡那个破案出了名的马玉林,便来找他了。
马玉林分得土地后,不放羊了,精心种起庄稼来。这天,他正在田里给庄稼除草,忽听有人在地头召唤他,便走了过来:“哟,徐武装,今天怎么得闲呢?”
老徐说:“我找你有事。丢枪的事你听说了吧?”
“枪不是找到了吗?”
“枪是找到了,可事情还没弄清呀!我想请你去给破破。”然后,讲了老金头的女人交出枪支的经过。
马玉林坐在地头上,吸着卷起的一支烟,默默地听着。当听到老金头的女人从猪圈棚顶上发现了枪支时,他的眼里闪亮一下,但那是不易觉察、瞬息即逝的光芒。老徐讲完了,长叹了一口气。
马玉林眯缝起眼睛,笑着问:“你让我干什么呢?”
老徐说:“查出是谁偷的枪更好,不然,查出是谁丢的枪也行。这两个人你只要查出来一个,我就请你喝酒!”
马玉林招灭烟头,咧起嘴笑了:“你先别许愿,我也不得意喝那玩艺儿。查不查得出来,咱们还是先去看看吧。
“看什么?”
“老金家那个猪圈呀。”
马玉林这么爽快就答应了,老徐很高兴。天快到晌午了,他让马玉林回家送锄头、吃饭,自己先走了。他见到马克明,把这事向他讲了。马克明猛地一拍大腿说:“对呀,我怎么没想到他!上次供销社丢布那件案子,不就是找了他才破的吗?”
那件案子,经过是这样的:
1952年7月的一个夜间,一个供销社刚刚营业,就被人偷盗了。供销社主任派人去找马玉林,马玉林很快就来了。他问:“都丢啥了?
供销社主任说:“几匹布,还有些饼干。”然后介绍了情况
马玉林神色不动,走进供销社的营业室。
犯罪分子是从窗户钻进来的。白天到供销社买东西办事的人进进出出,地上的足迹数不胜数,要找到犯罪分子的足迹,谈何容易?但是马玉林很快就找到了,并且说,犯罪分子是个大烟民(吸鸦片的人)
供销社主任觉得奇怪:“你怎么知道他是个大烟民呢?“你没看见,那里还有他吃剩的饼干吗?”马玉林用手指着糖果糕点柜台上的一堆饼干碎块说,“游手好闲的人饥一顿饱一顿,进屋先奔吃的,还拿走点儿。这个人不是远道的,远道的拿钱不拿吃的。”
“你认准了?”
认准了。”
“不能错?”
“错不了一一我码码看。”
马玉林弯下腰,伸出右手,量了量那个足迹的大小,微微点了点头,然后忽而趴在地上寻觅,又站起来斜眼观察,从现场追到院子,又从院子追上村道“咔嚓!”他伸手折了根树枝,在地上画起圈儿来。一个,一个,又一个……在他后面紧紧跟随的供销社主任等人,虽然瞪圆了眼睛往那些圆圈儿里看,可愣是什么也看不出来。马玉林却不停地边走边画,嘴里还不住地嘟囔着,“脚印…脚印……这也是脚印。”
”只见他脚步微瘸,身子摇摆,后来索性脱下褂子,嗖,嗖,嗖,向前追去。他走得飞快,人们几乎跟不上他。
追出半里多,来到一片高梁地前。马玉林停住脚,用树枝向高粱地里一指:“那不是!饼干吃了一半,还剩下一半。”
人们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看见了扔在垅沟里的饼干。
供销社主任面露喜色,但很快又发愁了:“可是…布呢”
“别急,我接着码。”马玉林说完,又追了下去,一直追到建昌营子,他又站住了:“别走了,那个大烟民就是这个地方的人。”
在当地,吸过鸦片的人是有数的。在村干部的配合下,十个嫌疑人被叫来了。马玉林一见,心里一沉:里面有他的一个远房叔叔,那个犯罪分子的足迹是他的!马玉林沉默一会儿,趁人们没注意,朝那人走过去,把他拉到一边。
那个人并不认识马玉林,故作镇定地问:“你拽我干什么?”
马玉林说:“你不认识我吧?我是马玉林呢。”
那人一听,顿时瞠目结舌。他久闻马玉林这个远房侄子的码踪神通,只是没见过面,今天见了面,万没想码到了他的头上。
马运林间:“供销社的事是你干的不?要赶快坦白,坦白就从宽。”
那个人脸色变得煞白,汗也下来了:“我…好,我坦白。”他交出了偷去的布匹。
4
马玉林侦破的这个案件,在当地震动很大,马克明也是知道的。现在经老徐提起,他特别高兴,和老徐起来到老金头的院里。过了一会儿,马玉林也来了。三个人说了几句话,向东墙边的猪圈走去。
老金头夫妇俩见马书记领人来了,进院直奔猪圈时,两颗心又提了起来,从屋里走出来,惴惴不安地迎了上去。
马克明笑道:“我们是路过,顺便来看看,没有你们的事,忙去吧!”
夫妇俩听出,这是不希望他们呆在身边,便知趣地回屋了,藏在门后,往外看那三个人的一举一动。
查看猪圈是马玉林的主意。他在走来的路上,便暗暗琢磨这件怪事:如果有人偷了枪,为什么又要藏到别人家的猪圈里呢?是怕暴露吗?但那并不是藏枪的好地方呀!还有,现在偷那么一支大杆枪有什么用呢?没有子弹,它还不如一根烧火棍。
马玉林围着猪圈观察了一番,发现猪圈并不靠街。外人如果接近猪圈,必须从大门走进来,或者从东墙跳进来,这都是很不方便,也极易被人发现的。
马玉林又低头查看地面,看了好大功夫也没吭一声。
“玉林,怎么样?”马克明问。
马玉林避而不答,说:“咱们到他那屋里坐会儿吧。我干了半天活儿,也歇歇乏。”
老徐心里有些不快,暗想:这个马玉林,正事还没办完,倒叫起乏来了。但他碍于马克明在场,没说出来,跟着走进老金头家的东屋—老两口住的那一间。
老金头平时很少出头露面,骤见马书记到自己家中来,窘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端茶倒水、接话应酬全靠他的女人了。那个女主人当着马克明,又把发现枪支的经过讲了遍,然后顿足捶胸地大骂那个偷枪的歹徒不是人,往她家栽赃。
马玉林坐在一旁默默地听着,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
说话间,院子里红光一闪,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脚步敏捷地走到外屋。她在东屋刚一露头,看见屋里坐着几个陌生人,便羞涩地一笑,缩回去了,进了西屋。
马克明问:“那是谁呀?”
女主人答:“我闺女,串门刚回来。”
马克明笑道:“长得挺俊呢。”
女主人自负地一笑,却又言不由衷:“疯丫头!”
马玉林微微地点了点头。确实,那姑娘不仅长得俊俏,还有点风骚呢。在这山沟,难得见到这样的年轻女子。他转了转眼珠,向屋顶望了望,又看了看四壁,然后问那个在边站着的老金头:“兄弟,你这房子有多少年了?”
老金头掐指算了算:“十四五年了。”
“不短了,保养得还不错呢。”
“房盖修了两回。”
“西屋怎么样?”
“西屋比这屋还好点,”女主人抢着回答,“我闺女一个人住。”
“哦,”马玉林站起身,“我到那屋看看。”
马克明也随着站起来,向西屋走去。这可更恼了那个从进屋后就没发一言的老徐。他暗暗埋怨马玉林:你这人真浑,我请你干什么来了?串门子、扯老婆舌呀?
马玉林随着女主人走进西屋,抬头看了一遍屋子,连连点头:“嗯,是比东屋强”。然后,笑着问那个姑娘:“到谁家串去了?”
“我姨家。”她笑了笑。
“去几天了?”
“两天。”
“你一个人住这么大的屋子,不害怕吗?”
“有啥可怕的。”姑娘显得很大方,口齿也伶俐:“世界上没神没鬼的,还迷信呢?”
“哈哈哈!”马玉林和马克明都大笑起来。
女主人也笑了,说:“我闺女挺闯愣,干活儿也行,就是不大会说话。
马玉林看完屋子,又看地面,边看边说“这屋真干净连根草刺几都没有。”
“可不,”女主人说,“平时就她一个人在这屋,也没外人来。她走这两天,门都锁上了,连我这个妈都不让进。”
他们就这样东拉西扯,随随便便地聊着。老徐气得呆不住,到院里站着去了。
半个小时后,他们三人告辞出来,向乡政府走去。
马克明问马玉林“玉林,有什么收获吗?”
马玉林说:“现在要叫我说什么,还没到时候。别看你是书记,你要是叫我破这件案子,就得听我的。我说怎么办,你就怎么办。”
马克明“扑哧”笑了:“哈哈,你的口气倒不小。好,你说吧,让我干什么?”
马玉林想了想,笑道:“当兵的把枪丢了,说明你们民兵训练得不行,还得好好训一训。”
“哦?”马克明一愣,不明其意,说:“你这是卖的什么关子?你想怎么办,就直说吧!”
老徐也说:“人家急得够呛,你还说笑话。”
马玉林收敛了笑容,说:“我不是说笑话,是说正事。刚才我围着猪圈走了几圈儿,那里脚印最多的是老金他女人的,其次是老金和他女儿的。但是,我压根儿就没看见一个外人的脚印。”
“啊!”老徐一愣,“这么一会儿工夫,你就能分出他们一家三口人的脚印来?”
马克明比老徐想得远:“这么说,那枪不是别人藏到猪圈里的?”
马玉林坚定地点了点头。
真太不可思议了。这就是说,老金头一家人在这个案件中有重大疑点。可是,这怎么可能呢?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一个只知养猪喂鸡的家庭妇女,一个未涉世事的闺女,怎么会和那支枪有什么瓜葛呢
马克明催促说:“玉林,你说下去。”
老徐也说:“可不,都快把人急死了,你还故意吊胃口。”
马玉林解释说:“不是我吊胃口,事情得从头至尾一件件地说。既然猪圈周围没有外人的脚印,那么,别的地方有没有呢?好在这事刚过两天,老金他们也没扫院子,我就四处寻找,结果在房门口那块,我看见了一个外人的脚印。”
马克明极感兴趣地听着。
老徐倒不以为然,反驳道:“谁家没有个亲戚、朋友邻居常来常往的?门口有个外人的脚印又能说明啥!”
“你说得有道理,”马玉林笑着点头,但话锋又一转,“可要是这个脚印又出现在那个姑娘一个人住的屋子里了,你又怎么说呢?”
马克明和老徐听到这一句,都吃了一惊,感到事非寻常,两人同时问:“这是真的吗?”
“真的。不然,我无缘无故上人家大姑娘住的屋子里去干啥?”
明白了,马玉林自从一条腿迈进老金头的院子起,他的所作所为就和侦查案件有关了,都是经过他深思熟虑的,有目的的。老徐想到这里,深感刚才误会了马玉林。
马克明越来越感到这个案子不同寻常,恨不得马上就弄个水落石出。他说:“玉林,说了半天,你还让我怎么办吧?
马玉林早已成竹在胸,不紧不忙地低语了一阵。马克明、老徐听了,点头赞同。
回到乡里,马克明让老徐立即照马玉林的计策行事。老徐不敢怠慢,叫来了民兵队长黄某某。黄某某是个二十二岁的小伙子,长得虎背熊腰,体格健壮。当上民兵队长后,积极性很高,马克明和老徐都很喜欢他。他和老徐还沾点亲戚。
“叔,有事吗?”黄某某站在老徐面前,充满朝气。
“当然有事,”老徐说,“上级快来检查了:“你把民兵召集齐,再好好训练训练!”
“是!”黄某某答应一声,然后又压低声音问,“叔,丢枪的事,查出来了吗?”
“查出来个屁!”老徐想到马克明关于马玉林的计策必须严格保密的嘱咐,话到嗓子眼又咽了回去,“别问了,快去吧!马乡长要亲自看训练,你小子可要拿出精神头来好好干!哦,还有,这回发枪的时候,按人头登记枪号,可别再丢了!”
“是!”黄某某又答应一声,转过身走了。
于是,民兵们又开始训练了。他们扛起枪,列起队,在街上行走,歌声嘹亮,步伐整齐,好不威风。
人群中,马玉林也在很有兴致地看着。不过,马玉林看“热闹”和别人不同。别人都在往民兵们的上半身看,马玉林呢,却专往民兵们的胸上看,看他们走路的姿势、步法,看他们走过之后留在地面上的脚印。
黄某某站在队列之外,精神饱满地吹着哨子,喊着口令,不时就纠正民兵们:“喂,王子昌!你走错步了…刘小虎笑什么?严肃点!”
马玉林向老徐凑过去,轻声问:“那个喊口令的小伙子不善呢,他叫啥名儿?”
“黄某某,我的一个远房侄子。”老徐回答,语气中含着矜持和满意的味道。
马玉林退回去了,望着民兵队伍,沉思起来。
训练结束了,马克明把马玉林拉进屋里,迫不及待地问:“怎么样?看出什么来没有?”
马玉林的脑子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说不说呢?
马克明催促:“快说呀!”
偏巧,老徐这时也匆匆地走进来了,急着问:“是谁?是谁呀?”
该说就说,怕什么!马玉林沉静地看定了老徐,说:“丢枪的民兵不是别人,就是那个民兵队长一你的远房侄子。”
“啊!”马克明愣住了,“怎么能是他呢?那是个好民兵呀!”
老徐更是愕然,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哪能呢!”
马玉林淡淡地一笑,说:“我知道,他在你们眼里是个好民兵,不然,怎么能让他当队长呢!”可是,他的脚印和老金头闺女屋里的脚印完全一样!
马克明说:“不会吧?在街上一走,你就能认出是他?会不会看错了?”
“是呀”老徐说,“别看他和我有点亲戚关系,如果真的是他,我一点儿也不包庇。不过,这可不能弄错了,要是冤枉了人,影响太坏了。”
马克明想了想说:“要不然,就重走一遍,再仔细看看?”
马玉林没有争辩,只是微微一笑:“好吧,那就再走一遍,反正也是个训练。”
马克明当即下令,让民兵们再集合。
马玉林暗中观察,又指认了那个队长黄某某。
民兵们走了第三遍,马玉林仍然认定是他。
三个人再回到屋里,谁也没有马上开口,一时间的沉默。
最后,还是马克明先开了腔:“玉林,有一件事我还没弄明白:老金头闺女屋里有小黄的脚印,就能说那枪是他丢的吗?都在附近住着,人也都熟,就不许他到那屋里串个门儿?”
马玉林听着,嘴角掠过一丝讥讽的微笑。他心里很明白,只因那个黄某某是他们宠爱的民兵队长,和老徐还有点亲戚关系,他们就心软,要是换了别人…哼!
想到这里,他很气愤,说:“马书记,我是你们叫来的。你们让我做的,我都做了,剩下的就是你们的事了。你们要是信不着我,那就算了。”
马克明觉出了这几句话的份量,脸上微微发热。马玉林是远近闻名的码踪能手,公安局都将他奉为上宾,现在经他三次指认都是黄某某,还能错吗?
马克明终于下了决心,把黄某某叫来谈话。开始,黄某某涨红着脸,矢口否认,经过反复给他做工作,卸包袱,他终于承认了,那支步枪,是他落在老金头的独生女儿翠花屋里的。
原来,黄某某和翠花正在相爱,那天夜里民兵训练结束后,黄某某带着枪,又偷偷来到翠花屋里。第二天天没亮他离开时,因为担心被东屋的老金头夫妇发现,就忙中出错,忘记把枪带走了,直到民兵清点枪支时才发现,可他怕和姑娘幽会的事张扬出去,便不好回去取了。老金头夫妇知道女儿房中的秘密,有口难言,只好提心吊胆地把那支枪藏到猪圈的棚顶上,接着又演出了一场交枪的戏。
事后,马克明和老徐等人都感慨万千。他们既叹服马玉林高超的足迹鉴定技术,又承认自己犯了主观主义,为整顿纪律,那个民兵队长很快就被撤了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