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9年,经上级批准,五十三岁的马玉林被调到赤峰市公安局治安股,任追踪员,但只是试用。
他这样一个放了大半辈子羊,深居穷山沟里的老农,怎么能一下子成为一名刑警呢?说起这件事,有一件很不寻常的故事。
1
1959年腊月二十九的夜晚:正是人们欢欢喜喜准备过春节的时候,赤峰市公安局刑警队的电话突然响了,有人报告:水地公社分销店发生了一起盗窃案。
刑警队长史海滨正在患感冒,听到这个消息,顾不得病身子,立即奔赴现场。当时条件差,没有警车,他们就乘一辆消防汽车,直奔东北方向呼啸而去。大个子王金明坐在车上,气愤地咒骂犯罪分子:“可恶,连个年也不让我们好好过!”
车到水地分销店,经过了解,这个店的工作人员在当天晚上九点半以后,都回家准备过春节,没留值班人员。犯罪分子乘机用铁棍将店门上的锁鼻子撬坏,盗走现款三百多元,还有棉布四匹,香烟四条,糖果七斤,豆油一桶等等物品。这是一起重大盗窃案。
史海滨指挥同志们勘查现场,孟继承发现了两种可疑的足迹,一种是穿胶鞋的,一种是光着脚的。因为报案及时所以足迹清楚,追踪条件很好。可是,几个人打着手电筒,追到分销店大门不远,就追不出去了,急得团团转。很明显,即使天亮后追踪,也很难说有成功的把握。
史海滨端起水碗,吞了两枚药片,神情严峻。这时,张云贵走到他身边说“队长,我们追不出去,可不可以请个人来?”
史海滨耸了耸眉毛,放下水碗说“怎么不可以,只要能破案就行!”
“我知道一个人,码脚印很有两下子。”
“谁?”
“安庆沟一个放羊的,马玉林,人称神眼马玉林。”
“是吗?快,去把他请来!”
张云贵答应一声,拔脚就走。
2
张云贵怎么知道马玉林的功夫呢?原来,他以前在安庆沟一带当公安特派员,认识了马玉林,很羡慕他的码踪技术。有时哪个村子发生了盗窃案,张云贵就请马玉林一起前去侦破,每去必然成功。解放后,马玉林一家的生活比以前好多了,从心眼里感激共产党和人民政府,所以,凡是公安部门的人来找他去侦查案件,他都有求必应,放下手里的活计就走。张云贵见马玉林家中还不太富裕,便从“增强侦破力量”的角度,向上级提出申请,给马玉林一些微薄的报酬。
其实,马玉林出去破案不是为了那一点钱,他最大的乐趣是在侦查中破案,亲眼看到一个个为非作歹的犯罪分子落入法网。今晚,张云贵见追踪遇到困难,便想到了马玉林。队长同意后,他不顾天黑路远,一个人徒步前往西北二十五里外的安庆沟。
夜,很静。在这偏僻的郊野,在这寒冷的冬夜,是很少有人行走的。张云贵偶而打开手电筒,一束淡黄色的光柱穿透黑路,,他不禁回想起那些和马玉林一起奔赴现场的一个个夜晚。别看马玉林平时说话不多,但是只要和他一讲到码踪破案,他就眉飞色舞,络绎不绝。那时,张云贵和他一起走多么远的夜路,也不会感到寂寞。马玉林究竟破过多少案子了?太多了,记不清了。但有一点是张云贵心里最清楚不过的,由于马玉林有码踪的神通,这对于一些心术不正的人具有极大的威慑力量,把他们镇住了,所以,在马玉林的家乡,从没有发生过一起偷盗案件。乡亲们从老人到孩子,都以本地出了马玉林这样的奇人而感到自豪。不知哪一位“水浒迷”,深感也应该给马玉林起个显赫漂亮的深号,但又不满意“马脚印”这个欠雅的称号,于是,反复琢磨,最后选定:“神踪马玉林”“神眼马玉林”。从此,“神踪马玉林”“神眼马玉林”便叫开了。
马玉林一家人已经入睡了,听有人叫门。马玉林一骨碌爬起来,暗想:深更半夜了,是谁呢?他穿上衣服出来看,是张云世,心里便猜出了七八分:“老马,耽误你休息了。”月光下,张云脸上带着歉意。
“又有案子了?”
“可不,水地供销店叫人偷了。史队长让我请你去。”
“好,这就走。”
“不和大娘说一下?”
“不用,她知道。”
马玉林的话就是这样简单,行动就是这样迅速。特别是这一次,他听说是市公安局刑警队的队长派人来请他,心里涌起一股热流。他是一个放羊的,种地的,这是人家瞧得起他呀,他得去出力。
为了早些赶到现场,张云贵在村里借了两头毛驴,两个人一人骑一头,天还没亮,就到了。
张云贵把马玉林介绍给史海滨。史海滨笑着向马玉林伸出了手。他打量站在眼前的这个五十多岁的庄稼汉,双目炯然有神,又显得和善。关于“老马头”的传闻,他早听说过一些,但总是不大相信;今天见了面,更增加了几分疑惑:这么一个老羊倌,真有那么大的本事吗?
“老马,我们没辙啦!”史海滨依然真诚相见,笑道,“听说你会码踪,才连夜把你请来。今天是年三十了。要是破不了这个案子,我们都过不好这个年呢!”
马玉林面对刑警队长,难免有些拘束和紧张。他干咳了两下,然后笑道:“我就试一试吧!”
3
外面还漆黑一片,追踪不便,史海滨就让马玉林先看现场。技术员孟继承向马玉林介绍了一些情况,把发现的可疑的足迹指给他看。
马玉林蹲下身,伸出手,去量光脚的足迹,又量了量胶鞋的足迹,然后沉思起来。
史海滨和同志们都注视誉他的一举一动。他那独特的完全有别于“正统”的,“标准”的方法,使他们既感到惊异又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们不知道他脑子里此时正在想些什么。
实际上,马玉林只是用手向那些脚印左右笔画了几下,就已经断定两个犯罪分子,打赤脚的人约有四十来岁,身高一米七,穿胶鞋的人则年纪很轻,没超过二十岁,身高一米六五左右。天寒地冻光着脚作案,这个老家伙真够狡猾的。
不过,周围都是公安人员,这些判断马玉林都没有说出来。
天放亮了,马玉林再次端详“底踪”,牢记在心,便向外面走去。
水地分销店负责人见刑警队的同志们折腾了一宿,够辛苦的,便找人做了饭,饭菜都快做好了。政治协理员杨峻岐喊了马玉林一声,说,“吃了饭再追吧?”
“不,码踪要紧。”马玉林说走出屋子,来到大门口站下了。他两眼盯住一个土包站在那里看了好久。
大个子王金明好奇地过去,也纳闷地看着。
“这是那个穿胶鞋的犯罪分子的脚印,”马玉林指着土包说,“这是一双才穿不几天的新鞋。”他站在这土包上,朝店里偷看哩!”
哟,就像他亲眼看见了似的,王金明可不相信,但是什么也没说,嘴角微微一撇。
马玉林开始追踪了。他习惯地折了根树枝,在地上一个圆圈儿、一个圆圈儿地画起来,边画边走。史海滨等人在后面紧紧跟随。
大家注意到,明明没有足迹的地方,马玉林也面了圆圈儿。
孟继承指着一个圆圈儿问:“老马,这里面啥也没有,你为什么还画?
“有。”马玉林停住,回头看了看那个圆圈儿,自信地答道,“你没看见那颗小石头子翻白了?那就是犯罪分子踩的。”
大家一听,都凑到那个圆圈儿前仔细看,果然,圆圈儿里有颗小石头,朝上的一面有湿土,朝下的一面却很光滑,显然是翻了个儿。
史海滨暗暗称赞:“好眼力!”
马玉林转过身,继续画圈儿追踪。走了一段,王金明眉头一皱,也发问了:“咦,有的圆圈儿里既没有足迹,也没有踩翻白的石头,你还是画了,这是怎么回事?”马玉林站下,笑了笑说,“你没看见脚印,其实我也没看见。可是,我画了圈儿的地方,是犯罪分子应该留下脚印的地方。要是不画,就不能准确地找到第二个地方。我画他十个看不见的脚印,就能在第十个地方看到他的脚印了。这样找得准,乱不了套。”
王金明听了,心中不以为然:好家伙,这个人越说越玄了!
说话工夫,马玉林又追出了很远,大家紧随不舍。
前面出现一个村落,名叫黄土梁子。马玉林追着胶鞋的足迹走进村里,来到一家住户的门口站下了。
史海滨走近马玉林,低声问:“叫这家?”
马玉林向院里看了眼则稍显犹豫,摇了摇头:“这家不是。”便离开了。
不过,他不再追那胶鞋的足迹了,胶鞋足迹也已消失了,马玉林改为追那个光脚人的足迹了。对于这一点,除了史海滨,谁也没有发觉。不过,史滨什么也没说。
马玉林在村里追着追着,又站下了,微微皱起了眉头:光脚人的足迹也消失了。
史海滨问:“怎么样,老马?”
马玉林抬起头答道:“跑不了他,就是这个村里的人。”
史海滨听了将信将疑,他再次仔细观察马玉林,马玉林那饱经风的脸上的表情是严肃的,充满了自信。
经过足迹辨认,马玉林指出了村里的张某某有犯罪嫌疑。
村干部说:“张某某因为偷盗判了八年刑。”
稍停,他不解地问:“他被释放回来,这事能是他干的吗?”
史海滨听了,心中一动,他所想的和村干部正相反,觉得那人既有前科,再次犯罪也是很有可能的。他决定,立即由王金明对其进行传讯。
然而,那个姓张的中年汉子却说:“你们说我偷了分销店,有什么证据?”
王金明说:“你的脚印和步法就是证据!”
“那是马玉林说我是贼,那么,我偷的东西在哪儿呢?”
在这样反诘之下,王金明,还有其他的人,都感到束手无策了。
是呀,没有找到赃物,这样是很难制服他的。
4
就这样,三天过去了。
大过年的,刑警队的许多人都被这件案子牵制,真有点骑虎难下了。张某某是犯罪分子吗?马玉林认得准吗?
参与侦查的公安人员,包括史海滨在内,都被这个问题困扰着,焦急而又苦恼。的确,这个年谁也没过好。
这几天,马玉林也很焦灼。家里人几次求人捎口信给他,要他回去过年,可是他没有回去。公安人员们的事他插不上手,他只能一再坚持说:“没错,犯罪分子就是那个姓张的。倘若错了,我去蹲监狱!”不过,他好像还有什么难言之隐。
王金明不相信马玉林真有那么大的神通,为了扭转这种僵持的状态,他决定另辟蹊径:不是还有一个犯罪分子作案时穿的是一双新胶鞋吗?那就查找新胶鞋好了。这个方法还很有效果,公安下去摸了一天,侦查范已经缩小到四户了。
正在这时,史海滨又来找马玉林了。
那天追踪,史海滨一直紧紧跟在马玉林的身后,脑子里有个问号,一直没有对马玉林提出来。现在,他不能不对马玉林挑明了:“老马,那天追踪,最先追的不是那个穿胶鞋的脚印吗?进村以后,你为什么不追他了呢?”
问得好,一箭中的!马玉林的脸极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好像被人看见了隐私,显得有点尴尬;可是很快,他又无可奈何地笑了,答道:“史队长,这几天憋我也得够呛,我现在对你实说了吧!那个穿胶鞋的脚印我看着很熟,三十那天晚上我就码到他家门口了。他姓徐,今年才十七岁,按辈算是我的一个外甥,家中唯一的劳动力。我倒不是有意包庇他,怕的是你们把他抓来。***没人养活,就会来找我闹…唉。”
马玉林叹息了一声,低下了头。
哦,原来是这样。史海滨对马玉林的一番话表示理解和同情,因为他毕竟是一个老羊倌,有他自己的处境和顾虑,和一个公安人员想的不同。他现在既然能把心的话讲出来,就说明他这个人的胸怀是坦荡的。史海滨沉吟片刻,说“老马,你不要有顾虑。如果小徐能坦白交代,会得到宽大处理的。你要协助我们,把工作做到底呀!”
史海滨没有说一句责怪的话,显得通情达理,而且继续要求自己参与案件的工作,表明了充分的信任,这使马玉林心里感到热乎乎的。他想了说:“好吧,我这就去开导开导他!”
很快,在马玉林的工作下,小徐交代了作案经过。原来,那个张某某刑满释放回来后,不思悔改,又谋划起偷盗的勾当来。他多次找到小徐,小徐经受不住他的引诱,答应了。他们作案后,把偷来的东西藏到别人家的草垛里。张某某凭借这个,加上小徐没有暴露,才一直顽抗。
赃物都起出来了,王金明和孟继承从赃物中拿出一匹布,“叭!”扔在那个死顶硬抗的张某某面前:“你看看,这是什么?”
张某某一见,大惊失包,一下子跪了下来:“我,我交代。”
案子破了,马玉林才回到家里,过了个晚年。”
事后,史海滨想:马玉林是个人才呀!他虽然没有文化,年纪也不小了,可是他那令人惊叹的码踪技术,多么难得呀!如果他继续在山沟里种地、放羊,就像一颗明珠被埋没了:如果能把他吸收到刑事侦查队伍中来,不是更能发挥他的专长,有力地打击刑事犯罪吗?于是,史海滨向上级起草了报告,推荐马玉林,要求把他调到市公安局刑警队来。
1959年7月,经上级正式批准,马玉林当上了赤峰市公安局刑警队的试用追踪员,不算干部,不穿警服,每月薪水三十三元五角。
就这样,已经年过五旬,当了大半辈子羊倌的马玉林,风尘仆仆地走进了人民公安警察队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