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常言说:“墙里开花墙外红”。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悄,在赤峰也不例外。过去,马玉林每天都生活在当地人们中间,人们管他一口一个“老马头”地叫岩,既亲切,又不以为然对于他侦破的那些案件,也不惊不怪,认为他就“应该”有那个本事。所以,很长时间以来,既没有文字记载,也没有经验总结,更谈不上表彰宣传了。现在,人们突然发现,这个不起眼的老头居然在外面叫响了,被大地方的人尊称为“专家”、“神仙”,他的身上好像放出了某种神奇的光芒,便也对他刮目相看了。
马玉林在锦州等地的表演所引起的震动,还有他在赤峰地区连连侦破包抬许多大案、要案、疑难案在内的各类刑事案件,引起了昭乌达盟领导的重视。他们感到,应该对马玉林的追踪技术和经验予以肯定并进行总结,在本地区推广。不过,耳听是虛,眼见为实。他们听别人把马玉林的本事说得神乎其神,不敢相信都是真的,便决定设计一个模拟案,让马玉林当众实地表演一次。这样,既能心里有数,也能开开眼界。
设模拟案的地点,定于赤峰城北的红山脚下,英金河边那片开阔地上。
这次要让马玉林作的追踪表演,和前几次不同。刑警队搞的那一次,是以“业务学习”的名义进行的。由于马玉林表演的成功,使原来对他的追踪技术表示怀疑的人心服口服了;去锦铁公安处等地的表演,是应邀交流经验,传授技术。由于马玉林的出色表演,他这一“炮”打响了,载誉而归。在外面打响,震动最大的却是赤峰。中国人好像素来有这种“经验”:外面叫好的东西,才是真正的好东西。犹如一件出土的什么文物,被人们抛置一旁,不唇一顾;一旦有个黄头发、蓝眼珠的外人对它感到兴趣,甚至愿购以重金,那些人才恍然大悟,明白那用来栽花的烂铜盆、砌猪圈的大石块都是宝贝。这次红山下的表演,与前几次的“民间”表演还有一点不同的地方,即带着浓厚的“官方”味道。不言而渝,马玉林只有这次表演成功了,才能得到官方的正式承认;倘若表演砸了锅,那么,功亏一篑,他以前的成就和贡献都会黯然失色。
表演前盛传:盟里的“第一把手”—一盟委书记将要亲临观看,无疑又给这次表演活动的份量增加了砝码。既然“第一把手”要来,那么,“第二把手”、“第三把手”还不跟着来吗?显然,这是一次有各级党政领导观看的表演。
事也真巧,正赶上从中央警校来了一位主任,被邀请参与设计这次表演的模拟案;“作案”的三名“犯罪分子”,则由名侦察员和两名警犬训练员来担任。
还有,表演的难度也升了级,不仅要求马玉林通过追踪找到“犯罪分子”隐藏的“赃物”和“被害者”的“尸体”,还要求他在观看表演的五百多人中,指认出那三个“犯罪分子”!
想一想吧:由颇具权威的刑警学校的教官来巧布机关,由经验丰富、专门同形形色色犯罪分子斗智竟勇的侦察员和警犬训练员来充当对手,要侦破这样的假案,难不难?特别是要从五百之众中认出三个“犯罪分子”,这对马玉林来说,是创记录的。他在锦州表演,是从十个人中指认“犯罪分子”他在黄土梁子村侦破水地分销店盗案,是从七十几人中指认盗窃犯;而现在,一下子增加到五百多人,他要从这芸芸之众里认出三个“犯罪分子”来,真是令人难以想像啊!
与其说这是让马玉林表演,不如说是对他的一次极为严峻的考验。
然而,当有关方面把上级的意图和表演要求对马玉林说之后,他显得很冷静,微微笑了笑,同意了。
对于马玉林的这个态度,连自以为最了解他的杨峻岐也感到惊讶。不久前马玉林在锦州作表演时,还显得促促不安,没有把握,后来,不得不降低了表演的难度。这次表演是难上加难,为么马玉林反倒痛快地答应了呢?
杨峻岐找到马玉林,关切地说:“老马,盟委书记也要来看你表演,你有把握吗?”
马玉林谈淡一笑:“谁来看也是一样。”
“我真替你担心,可得注意呀!”
“你放心,我心里有底。”
马玉林的“底”是什么?
实践,四十多年的实践。别看他不认识字,没有口才,但他相信实践,坚信自己从四十多年追踪实践中获得的技术和经验,是经受得住任何形式的检验的。
杨峻岐望着马玉林表情恬静的脸,感到他变了,在他身上有一种处变不惊、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远不是当初认识他时,那种首最尾、忐忑不安的样子了。
2
表演的这一天,终于到了。
寒冬腊月,冰雪世界。广阔的天穹下,红山巍然盛立,披了一件雪袍,红白分明;英金河面结了冰,静止了,不再像往日那样活泼,也失去了快乐的歌声。严冬给这个美丽的地方带来了寒冷和萧索,游人没有了,显得空寂和沉闷。忽然,车笛声声,黄尘飞扬,一辆辆汽车载着入们来了,还有群群骑着自行车的人们也来了,使这里又喧闹赵来。周围居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纷纷赶来观看。一时间,红山脚下人头攒动,笑语喧啤,出现了前所末有的热闹场面。
盟委雷书记真的来了。与他间来的,还有其他各级于部和工作人员,共五百多人。
由那位中央警校教官设计的模拟案,是一起“凶杀案”。三个“杀人凶手”作案后,掩埋了“被害人“的“尸体”和“血衣”然后逃之夭夭。
马玉林出现了。他穿着平时穿的便服,显得那么平常,不起眼。如果没有人将他做了介绍,初次见面的人怎么也不会想到,是他这么个貌不惊人、语不压众的乡下老头,成了今天这个盛会的主角,把包括盟委书记在内的平时不易见到的干部们都吸引到这里来。可是,一旦人们知道了他就是马玉林,五百多双目光便都聚焦到他的身上,注视着他的一举动。在这里,身份、地位、职衔…诸多等级观念一下子都消失了,他成了主宰人物。
表演前,现场上的一切对马玉林都是秘密。只待他来到现场后,主持人才告诉他简单的“案情”,宣布他追踪开始。
这是一场不公正的“考试”。马玉林事前一无所知,连点准备的可能性都没有。
但这场“考试”又应该说是公正的。生活中,谁能在事前预测到那些突发性的刑事案件呢?
马玉林神态安祥,精神很好,对“杀人现场”认真勘查,很快就发现了三个“凶手”的足迹;“凶手”向东逃窜了。
马玉林开始追踪了。雷书记等人跟随而行。
马玉林对这次表演的难度是有所估计,并做了精神准备的。犯罪分子再“高明”,也高不过中央刑警学校的教官;犯罪分子再狡猾,也鬼不过富有经验的侦察员和警犬训练员。所以,他在勘查和追踪中,比平时更加格外细致认真了。
果然,他刚追踪,就发现三个“凶手”中,有两个人的足迹很是奇特:一个人的足迹边缘不实,另一个人足迹的后面有拖痕。
不过,也仅此而已!马玉林微微一笑,好彖他巳经稳操胜券,有获得成功的充分把握。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从足迹中已经知道:那个足迹边缘不实者,是小脚穿了大鞋,年龄约在二十五岁左右;那个足迹后面有拖痕者,是穿了一条长裤子,年龄约为二十三岁。这两个“凶手”的手法不同,目的只有一个:制造假像迷惑。
马玉林追着追着,两个人中,一个人的足迹忽然消失了。这是王金明曾经玩过的把戏,岂能骗过他?他微微笑,继续向前追去。
马玉林从现场起,向东一追到六里外的平顶山。其间经过了河滩、草地、石酏子等等各种复杂路段,先后准确地发现了“凶手”们藏尸你”和“血衣”的地方。
之后,马玉林追到一家户的近。根据经验,他猜想“凶手”一定是躲进这家注户屋里藏起来了。但是,院门前却没发现他们的足迹。这是怎么回事呢?猜测代替不了证据,这又不是小孩子玩捉迷藏,可以进屋去搜搜看,他感到迷惑了。
后面跟着的人们看到马玉林一路上追踪都获得了成功,感到大局已定;现在见他在最后一“关”前徘徊起来,举步不前,便无不为他感到焦虑了。
马玉林在院子周围转了转,一抬头,看见墙里有棵大树,心中一动;再仔细看那墙上,果然发现了踩踏的痕迹,不禁哈哈大笑起来,解开了那个迷。马玉林回来了,迎接他的,是全场一阵阵暴风雨般的掌声。
主持人问他:“凶手足迹上有什么特点?”
他笑道:“那两个人一个是小穿了大鞋,另一个是穿了条长裤子。他们都想骗过我的眼睛。”
“追到半路,足迹有什么变化?”
“那是一个人把另一个人背起来了。其实,这会使足迹的压力增大,一看就知道。”
“追到那家门前,你又笑什么?”
那是因为我猜到,“手没有走门,是用绳子拴在树上,丛树上悠过去的。他们这些招,都是对付我的……”
马玉林讲起内中奥妙,谈笑自若。
杨峻岐和史海滨均是马玉林的上级,又是关心马玉林的老朋友,都来观看这场表演了。他们看到这里,暗暗感到欣慰。不过,他们还很不放心,因为更难的一个表演项目——从五百多人指认那三个“凶手”,还在等待着他。
“老马,休息一下。”史海滨走过去说:“喝点水喘喘气,暖和暖和,等会儿好认人。”
“不必了,”马玉林抬眼看了看太阳:“现在就开始吧!”
这正好符合了人们继续一览精彩的表演项目的心愿,又响起一阵掌声。
3
史海滨登上一辆车子,发命令,把五百多名观众全都调动起来,在河上站好。然后,让每十个人为一排,在马玉林面前走过。
观看表演的人也成了表演的参加者,这更增加了人们的兴趣,场上的气氛变得更加热烈了。
河滩宽阔而平坦,土质松软,没有积雪,是个很理想的场地。人们走过之后,留下的足迹清晰可见。
这时,杨峻岐走到马玉林身边,低声说:“注意点认,那三个人把鞋都换过了。”
的确,杨峻岐是最关心马玉林表演成败的一个人。如同上次在锦州表演那样,这一次他仍在为马玉林担着心。作为负责千部,仅仅由于严格的组织纪律,他才不能把那个“凶手”偷偷地告诉马玉林。
听了杨峻岐的忠告,马玉林感激地了他一眼。其实,换鞋见他已经料到的。
人们每十个人站成一排,一排接一排地从马玉林面前走过去,好像他是一位将军,接受他的检阅。他不动声色地辨认着。
红日西沉,天色转暗了。可是,马玉林还没认出一个凶手。
马玉林着急,人们也在为他者急。说实话,大家都希望他一下子就把那三个人全都认出来。至于“凶手”是哪三个人,人们并不知道,因为这是绝对保密的事情,马玉林即使在追踪中也不能和他们见面。
河滩上尘土腾起,一排又一排的人陆陆续续地走过去,可是马玉林还没张口。
有些人的热情降了下来,对马玉林失去了信心,低低议论起来
现在,看样子已经有四百三十多人放过去了,这里面难免没混进那几个凶手。你说呢?”
“可不是,这事多难呢!要叫我说,马玉林能从这么多人中认出一个“凶手'来,就算好样的了。”
正在议论间,又一排人走过来了。
马玉林又看了看他们的足迹和步法,亳不犹豫地走过去,指着其中的两个人说:“你,就是那个穿大鞋的;还有你,就是那个穿长裤子的!”
掌声响起来了,领头鼓掌的就是那两个“凶手”一位与马玉林素不相识、来自中央警校的训练员。
侦察员杨俊川,这最后一个“凶手”,也被马玉林指认出来了。
红山脚下破假案,马玉林大获全胜!
表演结束后,盟委雷书记接见了马玉林,称赞了他出色的追踪、鉴定技术,并询问了他的家底和生活情况。
马玉林走后,雷书记对公安局长说:“马玉林这个人,是个很不简单的人材。你们给他什么待遇?”
什么待遇?公安局长眨了眨眼睛,感到要回答这个向题,很难张口。
白从马玉林调人刑警队以后,每月按试用人员照开工资三十三元五角,不算干部,不发警服和皮鞋。除了那份微薄的工资,还有什么可以称得上“侍遇”的东西呢?
雷书记见对方缄口不语,又问了一句:“他一个月工资开多少钱?”
对于马玉林工资的确切数目,局长并不清楚。正在为难之际,身边的一个人代他答道:“也就……五十来元吧。”
不知是不了解情况,还是不愿照实说,他把马玉林的工资多报了十几元。在那个大话、空话、假活满天飞的年月,这又算什么呢!
雷书记皱了皱眉,想了想说:“在刑侦追踪方面,你们赤峰可就马玉林这么一个人材呀,怎么才给他这么点儿工资?”
领导的意图已经再明白不过了,公安局长忙说:“我们研究研究,给他调一调!”
雷书记点了点头。
作为一个盟的领导者,这位雷书记还是体察下情的,能为长年陷于困的马玉林解决一个实际问题。不过,限于当时的条件,他的那句话说得并不确切。岂止赤峰只有一个马
玉林?大到全内蒙、全中国乃至全世界,在足迹追踪、鉴定技术方面能够达到马玉林那样高水平的,也只有他一个人!他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足迹专家,追踪能手,侦察英雄。他的神通,不比那个举世闻名的福尔摩斯低。更重要的是,马玉林可是个有血有内有鼻子有眼睛,两条腿结结实实站在大地上的中国人。
事后,马玉林的工资果然提到了七十元,似科级,又非科级。
马玉林一生受苦受穷,生活上节俭惯了。他常年穿着旧衣服不说,即使抽点烟,也总是买劣质低价的;为了省钱,他在单位食堂里一向以玉米面饼子、咸菜、白菜汤为家常便饭;为了省钱,他甚至连一块手绢也舍不得买。那么,他的那份工资都怎么用了呢?除了自己留下点儿生活费外,都交给那个在疾病和贫困中挣扎着的家了。现在,雷书记的一句话,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他的一个大问题,使他感到欣慰。
后来,鉴于马玉林常到外地介绍经验、协助侦查,公安局用公款为他做了一套藏青色料子中山服。这是马玉林一生中唯一的一套好服。可是,他平时却很少穿它。正像他自已所说的:“我码踪破案,又爬又拍的,穿这么好的衣服怎么工作呢?
过不久,上级又奖赠他一支“五四”式手枪。
灯下,马玉林精心地擦拭着那支乌亮的手枪,将它翻来复去地在两个宽大的手掌中把玩着。他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静下来。奖给他这支手枪,表明了党和人民对他的信任和鼓励。此刻,他在心里不断地重复着一句话:啊,假如当年我有这么一支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