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青年时代的马玉林,是家乡一带追踪能手中的佼佼者,名气越来越大。他不仅靠追踪找回自己丢失的羊,还常以这一技之长帮助别人。
他的名气大了,连那班地主也不能小看他了,并在他身上打起主意来。每当他们的牲畜被盗被抢后,便逼着他去寻找。
一次,一家地主丢了五只羊,报了警。两个警察背着大枪来找马玉林,一见面就没好声地说:“喂!给我们追贼去!”
马玉林听说丢了五只羊,暗想:如果真是丢失了,怎么会一下子云这么多呢?不对,极有可能是被土匪抢去了。他脸上显出痛苦的神情,用手揉着膝盖说:“长官,我腿病犯了。找羊,说不定要走出多远,我这腿......”
“什么!”警察眼睛一瞪,两只手把腰一插,“你这腿病早不犯晚不犯,单等我们来就犯,这是怎么回事?”
另一个警案挖苦道:“马玉林,你不就是会码踪吗?破被还叠起来了,想拿一把呀?走,不去不行!”
其实,马玉林即使腿病真的犯了,如果是听说穷乡亲们的牲畜丢了,不用来找,他也会主动去打听,帮助寻找的现在听说地主丢了羊,他从心里不爱去。怎奈两个警察连吓带缠,他搪不过,只好把鞭杆交给赵爱华,硬着头皮去了。
寻羊过程中,马玉林的心情很矛盾:他不愿为地主去奔走,何况这羊多半是被土匪弄去了,此行很有危险。他本可以故意造成失误,早早结束这强加在头上的宫差:可是,他是个自尊心很强的人,伯这样做会影响了自己的声誉。唉,怎么办呢?后来,他把心一横:干脆,把这两个警察领到土匪窝里去,叫他们狗对狗咬一场,我在一边看热闹!
对马玉林来说,追踪一只羊尚且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追踪五只?他脚步飞快,翻岭过河,终于将两个警察领到了土匪的住处。
马玉林没等进门,就看见屋檐下放着几只水桶,里面盛着刚刚宰杀的羊,羊肉卸得一块一块的,沾着血渍。
两个带枪的警察的突然出现,使几个刚刚忙碌完的土匪十分意外。可是当他们看到了马玉林时,便什么都明白了。他们对他怒目而视,但当着警察又不好发作,转脸一笑,将警察让到了里屋,让他们躺在炕上,抽起大烟来。
“狗”和“狗”不仅没“咬”起来,反倒一见如故,相敬如宾,这使马玉林气愤极了。明明那两个警察也看到了被宰杀的羊,却连个屁也不放,竟和土匪们称兄道弟,过起大烟瘾来。马玉林转身就走,不料,一个面目凶恶的黑脸土匪伸手把他的胳膊搜住了,气哼哼地问:“你就是安庆沟的马玉林,对不对?”
马玉林走不得,点了点头。
“妈的,显着你了?”黑脸土匪咬牙切齿地骂道,“我看你是活腻了,要找死?”
马玉林说:“我不来不行啊,是他们...”
“去***的!”黑脸土匪挥起另一只手,抽了马玉林两个耳光,“你的眼睛倒好使,老子早晚给你剜了!滚!”
马玉林被推得一个踉跄,摔倒在门外。
这时候的马玉林,已经娶妻并生有一子。他既怕惹怒土匪殃及自身,更怕亲人遭受牵连。土匪肆虐一方,无法无天,什么伤天害理的坏事都干得出来,连官府警察都惧怕三分,怎能不叫马玉林担心呢!所以,从那以后,马玉林能躲就躲,得推就推,尽量不和那些明面是民、暗地是匪的人打交道。
2
然而,没过多久,他就掉进了匪巢。
他的一个本家大爷丢了一头牡牛,前来找他,要他帮助寻找。对于一般的乡亲,他都有求必应,何况自己的长辈呢!二话没说,便去了。他顺着牡牛的脚印追踪,一直向南追去。越追,他越有预感,暗叫“不妙”。原来,赤峰东南,有个名叫小五家的地方,当时那里常有偷盗、抢劫的歹徒出没,人们谈“匪”色变。追到半路,马玉林停住脚,回头对大爷说:“看来,这牛是落到小五家那里了。”大爷一听,心里凉了半截。他心疼那头牛,望着马玉林,恳求道:“玉林呢,你能码到哪儿就码到哪儿吧。那是一头牛哇!我们全家………唉,就是我再看那牛一眼,也行啊……”老人哽咽着,难过得说不下去了。他抱一线希望,央求马玉林追下去。
马玉林见了。心也很难受,毅然地转过身,继续追踪。
果然不出所料,傍晚时分,马玉林顺着牛蹄印追到了小五家。他们爷俩不敢声张,装作过路人,边走边寻觅着。在村里走了好几遍,也没发现那头牡牛,反倒引来不少人疑问的目光。
大爷有点动摇了,问:“玉林呢,你觉着有准头吗?”
“没错,”马玉林说,“咱们再找找。那牛不是好来的,他们能把它放在明处?”
大爷觉得有理,又跟着他寻起来。
马玉林边走边想:明明牡牛的蹄印把我带到了这里,怎么会看不到牛呢?杀了?不会这么快:再说,杀一头牛也不像杀一只猪、一只羊那样容易…
这时,天已经黑了,马玉林再寻找路上的牛蹄印已经不行了,心里很是着急。忽然,他醒悟了;我们总是在村子里转,为什么不到外圈儿的人家看看呢?便又朝村子东头走去。走出五十来步,就看见前面夜色朦胧中,露出几所房子。有一间屋里烛火通明,几个男人正在吆五喝六地猜拳吃酒,不时传出他们粗犷、放纵的笑声。马玉林顺着不到一人来高的院墙绕到房后,只一眼便看见一头牛在暮色中站立着,拴在一根木桩上。他压低声音说:“大爷!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这头牛?”
大爷走过来,把身子紧挨土墙仔细辨认,高兴地一拍大腿:“可不就是它,总算找到啦!”
自己的牛找到了,可是,怎么把它弄走?爷俩为了难!
马玉林想了想说:“我看这家不像是好人,怎么向他们要牛?不如趁这时候没人,咱们悄悄把它牵走吧!”
“这…”大爷摇了摇头,“这么做不好。要是被人撞上了,咱们不反倒成贼了?到那时候,有理也说不清了。玉林,别怕,豁出这条老命,我去跟他们要!”
马玉林不是胆小鬼,已经找到牛了,哪能不去要呢?他是怕大爷和土匪打交道,有个什么好歹;现在他见大爷胆气很壮,也就同意了。他们绕到前面,一前一后地进了院子。
他们的出现,引起了屋里正在喝酒说笑的三个男子的警觉,向他们射来戒备敌意的目光。其中一个剃光头的胖子虎着脸问:“你们是哪儿的?来干什么?”
大爷迈前一步,满脸堆笑,冲几个人一抱参:“对不起,打扰各位爷们儿了!我是安庆沟的。嘿嘿,我的牛叫你们借’来了,约摸你们用完了,我来把它牵回去,特来跟各位爷们儿说一声……”
三个男子互相望了一下,脸上闪过疑惑和懊丧的神情。光头胖子站起来,岔着腿,腆起肚子说:“谁借你的牛了?胡说八道!”
大爷依旧陪着笑说:“嘿,它就在房后拴着呢!”
瞒不住了,几个家伏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一个大烟鬼似的瘦高个子站起身说:“是吗?我去看看。”下了炕,往外走去。
马玉林一见,事情不妙。他想:万一这瘦高个子再把牛牵走怎么办?便机警地跟了出去。瘦高个子见摆脱不了马玉林,装模作样地到房后看了看,又回来了,说:“妈的,这有头牛。谁***的没事我事,拴到我这儿了。”
大爷听出瘦高个子是这屋的主人,便又拱了拱手,恳求说:“爷们儿行行好,让我把牛牵回去吧!”
瘦高个子扫了另外两个人一眼,无可奈何地说:“那牛是别人拴这儿的。要是你的,牵走就是。”忽然,他两眼盯住了马玉林:“噢,明白了。你就是那个马玉林吧?妈的,怪不得!”
大爷伸手拽了拽马玉林:“咱们走吧。
“等一等!”好久没吭声的光头胖子一声吆喝,伸手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从桌上叉起一块肉,狞笑着,伸到马玉林面前,“你就是马玉林呢,久闻大名了!今天你辛苦了,肚子一定饿了,把这个吃了再走吧!”
在飘忽搖曳的烛光下,那匕首穿过肉块,露出锋利的刀尖,闪着寒光,几乎触到了马玉林的鼻尖。这哪是让马玉林吃肉,分明是威胁他呀!大爷紧紧地拽住马玉林的手,把他向后拉了拉,吓得气都不敢出了。
马玉林惊恐地望着那把匕首,浑身颤抖。他知道,倘若现在违逆对方,会发生什么后果。他把心一横,张开嘴,让舌尖触到冰冷的刀尖,然后用牙齿咬住了那块肉。
就这样,马玉林想躲躲不得,一次又一次地触怒了土匪。土匪们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恶狠狠地扬言:早晚要把马玉林的两只眼睛剜下来。
这种威胁不时便传到马玉林的耳朵里,使他单调的放牧生活失去了平静。那个黑脸土匪的恫吓,那个光头胖子手中的匕首,常常侵入他的梦境,惊得他出一身冷汗。他的妻子田桂荣和儿子刚子,也终日提心吊胆的。
3
担心着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在一个严寒的深夜,几个土匪枪带刀,从小五家动身,直奔安庆沟而来。
“月黑杀人夜,风高放火天”。他们是来残害马玉林的。马玉林,一个穷苦的羊倌,要钱财没钱财,要地位没地位,土匪们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呢?眼睛,他的一双腿睛。他们多次偷、抢到手的牲畜,都因为马玉林帮助别人追踪索讨而成为一场空欢喜,使他们打家劫舍的营生难以继续下去。倘若不从世界上除掉这个马玉林,至少也要挖掉他那双神奇的眼睛!
马玉林是为了帮助穷苦的乡亲们才招灾惹祸的,那些穷苦的乡亲们当然也要保护马玉林。幸好,有人向马玉林透露了风声,他逃走了。
但是,家属是逃不掉的。以那个光头胖子为头头的土匪们闯进马玉林的家里,用大枪逼住田桂荣母子,厉声喝问说:“马玉林哪去了?”
田桂荣吓得脸色煞白,用手护住在炕上瑟瑟发抖的年仅十岁的刚子,说:“他出外做事去了,没在家。”
“啪啪”光头胖子劈头盖脸地向田桂荣的两颊、额头、脸上抽去。
“妈妈!”刚子吓得哭喊起来,向妈妈扑过去,伸手保护妈妈,可是一个土匪把他使劲儿地一拽,摔倒在地上。
“你们打吧,打吧!”田桂荣是个倔强的女人,哭嚷着和土匪撕扯起来,“你们打死我,他也是没在家!”
田桂荣清楚地知道,如果丈夫落在这些杀人不眨眼的土匪的手里,会有什么结果。宁可自己死了,也不能让他们找到他。
小土屋传出的打骂声和哭喊声,惊动了周围的邻居。赵爱华操起刀,几次想冲出去,都被老人苦苦地抱住了。是啊,在那盗匪横行、无法无天的年月,谁敢出来呢?他们只能暗暗祈祷神明,保佑马玉林逃过这场灾难。有些老头、老太太口中念念有词地冲南叩起头来。
土匪们闹腾了好一阵,见实在问不出马玉林的下落,便用枪托把屋里的锅碗瓢盆砸个稀烂,然后又逼着田桂荣走出去,搜索马玉林。
马玉林家里的打骂声停止了,赵爱华和胆量大一些的邻人纷纷走过来看望。他们看见刚子坐在满屋子的残瓷破片中哭泣,不禁心痛如绞。赵爱华担心土匪去而复转,对刚子说:“孩子,趁这功夫你还不快跑?到我家避一避吧!”
可是有人说:“还是往远点跑好。土匪找不到马玉林,会把火转到孩子身上。刚子,快跑吧!”
刚子抹了两把泪水,披了条破被子,向南山跑去了。他猜想,爸爸一准藏在南山里。
这天夜里,天空飘着小雪,朔风呼号,滴水成冰,是多么冷啊!可怜刚子跑得急,把鞋跑丢了,石尖、草根扎破了他的脚掌,血流不止;冰冷的地面寒彻肌骨,不一会儿就冻得麻木了。
一个年仅十岁的孩子,孤零零一个人躲在深山黑夜之中,精神上要承受多么巨大的恐怖啊!他找呀找呀,不知在山里转了多少圈儿,走了多少路,也没找到爸爸。脚冻得扎心似的疼,泪水淌了满脸。可是,他不敢呼喊,也不敢回家,最后只好用那条唯一可以御寒的被子紧紧地裹着抖的身躯,吞咽着泪水,站在一个背风的地方盼天明。
土匪们没有找到马玉林,又将田桂荣痛打一顿,然后才趁着夜色悻悻地离去了。
田桂荣扎着回到家里,看着被砸烂的家,又不见了刚子,抱头痛哭。
马玉林避过土匪,在南山找到快要冻僵了的儿子,含着泪水把他背了回来…
灾难似乎避过去了,可是,有谁想得到,降临到这个家庭的巨大不幸才刚刚开始。
没过多久,田桂荣那两只被土匪抽打而充血的眼睛的视力越来越差,接着起了翳子,由于没钱及时医治,最后失明了。土匪们不是要剜掉马玉林的眼睛吗?田桂荣代替自己的丈夫失去了一对眼睛。
更惨的是刚子。藏身南山的一夜之间,冻掉了他的九个脚趾,成了一个残疾人。在以后的三十多年里,由于同样的原因,他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治疗,左脚一直流淌脓血,溃烂不止,成了久治不愈之症,以至造成了他中年早逝,抛下了妻子和三个年幼的女儿。
亲人们的痛苦,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马玉林的心,啮咬着他的神经。万恶的旧社会在他的心中留下了巨大的创伤,刻下了深深的仇恨。他对那些杀人放火、偷盗财物、奸污妇女及其他形形色色的犯罪分子深恶痛绝。这就是他在解放前乐于帮助别人寻找丢失的牲畜,在解放后更愿意帮助公安部门侦破案件的重要原因。
马玉林用手轻抚摸着那支“五四”,躺在炕上翻来覆去,久不成寐:啊,假如当年我有这么一支枪该有多好!
这支“五四”式手枪,马玉林后来在刑侦工作中始终也没用它射击过一次,因为他那神奇的追踪技术便是他打击刑事犯罪最有力的武器。不过他清楚地知道,这支手枪是党给他的,它在精神上为他添胆助威,给他增加了无穷无尽的智慧和力量。
不久之后,马玉林就申请入了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