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有言:打棺材,一柏二松三榆木,实在不行用柳木,万不可用槐木。槐,木边一个鬼,以此作棺,必惹鬼患。今儿个,咱就说一个槐木棺的故事。
故事年代不详,那就用从前开头吧。
从前,在山中小屯老鸹窝,有个女人叫杏月,年已25岁,仍然未嫁。但她却总跟人说,她的男人叫常明,她是常明的媳妇儿;她住的屋子,也是常明的。
那常明呢?
先别急,来人了——
且说这天半夜,杏月刚睡着,就听院里传来“噗通”一声响。惴惴起身,凑近窗户一瞧,只见一个黑影,当是翻墙进来的,正鬼鬼祟祟摸向门口。
瞅那贼头贼脑的模样,便知是老鸹窝的有钱人,皮货商陈大头。不等他撬锁,杏月便猛地拽开门,站在了他面前。
“杏月,还没睡呢?等我的吧?”陈大头果真脸皮厚,嘿嘿讪笑。一股呛人酒气,亦扑面而来。
杏月冷眼相对:“滚。”
“往你屋里滚,行不?”陈大头硬着舌根插科打诨,动手动脚,“常明早死了。没准儿,这功夫都投胎转世能打酱油了!”
常明确实出了事,不只陈大头,好多人都说他死了,是从九命崖上摔下去的,死得很惨,尸骨无存——
常明的父母去世早,是遭了天灾,瘟疫。那年,常明还只有7岁,一个人守着空落落的院子,一天到晚地抹眼泪。也便是从那时起,天性心善的杏月便常来看他,给他做做饭,拾掇拾掇屋子。
渐渐的,两人长大了。常明家院中,长着一棵足有两人合抱粗的百年老槐树。一天,两人站在树下,说悄悄话。常明说,等再过几年,就伐了它,打桌椅橱柜,打嫁妆,娶媳妇。杏月忸怩,你娶谁啊?常明说,我想娶你。杏月,我发誓,我会疼你一辈子的。杏月愈发羞赧,忙转了话头,这棵树这么高,这么粗,打嫁妆用不了呢。常明说,那就留一截,再打个棺。等咱俩都老了,死了,也住在一起。
生住一个屋,死住一个棺。多实在的承诺。哪知,6年前,常明和几个乡亲去采山货,十几个形同凶神恶煞般的山匪突然蹿出,劈里啪啦,一通乱打后把他们全押进了深山。
想让人全头全尾地回去,拿钱来赎!
听闻变故,杏月急得不行,四处求借。可那个年月,家家都穷。万般无奈,杏月便偷了娘压箱底、用来娶儿媳的祖传玉镯。然而,中间人揣着赎金进了山,等回来时,唯独不见常明。
常明抽冷子打倒看守山匪,想逃,结果被追上九命崖,被逼跳了下去。
九命崖,深不可测,就算有九条命,摔下去也得去阴曹地府见阎王!与此同时,杏月也被娘骂出了门:还没出阁呢,就开始败家。走,我没你这女儿!
后来,母女也真闹掰了。家里先后给杏月找了几个人家,可杏月坚称常明还活着,一定会回来娶她。
“为啥?谁说的?”家人忿忿追问。
“我信老槐树,常明没死!”
就在常明跳崖的次年,家里给杏月说媒,对方正是这夜醉醺醺摸上门的陈大头,且逼得很急。能不急吗?玉镯没了,还指望着收点彩礼,给儿子娶亲呢。杏月当时死活不同意,一咬牙,将绳子甩上了老槐树。
你们不是说常明死了吗?那我就去找他,陪他!
那根挂绳的树枝,比手腕还粗,槐木又韧性极强,极难折断,可杏月这厢刚吊上去,就听“咔嚓”一声脆响,树枝竟硬生生从中断裂!
看见没?老槐树有灵性,它知道常明还活着,它不让我死。杏月激动得又哭又笑,还住进常明家,执意等下去,谁劝都不听。恰如此时,陈大头酒精冲脑,欲火中烧,直将杏月逼得靠了老槐树:“别等了,我都惦记你六七年了。本来,我想娶你当大老婆,现在只能当小了。我保证,保证给你大老婆的待遇——”
“滚。”杏月羞恼怒骂,拽出了剪刀,“你敢碰我,我就死给你看。”
陈大头见状,一把抢过,狠狠扎进了树身,又连抽了她几个耳光:“吓唬我?死啊!就算你扎死自己,老子今晚也不放过你。还有,明儿个就砍了这该死的老槐树。它要真有灵,你让它弄死我啊,让你来救你啊。”
刺啦,陈大头扯烂了杏月的衣裳。蓦地,危急当口,一根手指般的树枝从上垂下,宛如灵蛇,无声地缠住了陈大头的脖颈,又倏地一提,就将他吊起了两三丈高!
“来人啊,死人啦——”
天色方亮,街坊来了,官差也来了,全被槐树枝作套、吊死陈大头的诡异一幕惊得目瞪口呆。而没过几日,迫于民怨,官兵剿匪,竟在匪巢里找到了已被折磨得骨瘦如柴的常明。常明说,当年他和乡民遭绑,罪魁祸首就是赵大头。他给匪首使了银子,意在拆散他和杏月。
缘于老槐树的救命之恩,杏月和常明大婚,并未砍了它打嫁妆,而是好生相待,焚香敬奉。
但故事至此,仍未完结。一转眼,50年过去。一天,暴雨倾盆,突然,一个响雷直劈下来,恰击中了老槐树。老槐树轰然倒下,连根拔起。
有人说,老槐树的确成了精,渡了雷劫飞升而去。而常明和杏月老两口则恭恭敬敬上了香,将老槐树的树干,上面一截,下面一锯,中间一掏,便作成了棺材屋。
槐,岁是鬼木,但音同怀。满心怀思,情比金坚;守得寂寞,终见人还。也正是这棵老槐树,成全了一对有情人。说来堪称不可思议,棺屋方成,老两口便牵手辞世,正应了少年时许下的承诺:
生住一个屋,死住一个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