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北边屯,孤松岭。
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大风骤起,越刮越猛。而这功夫,小伙子水生正和媳妇秀禾在新家里盘火炕,一个和泥,一个砌砖,配合得倒也顺溜。说笑间,忽听房梁吱呀呀作响,压得墙体开裂,紧接着坍塌下来。
危险突降,水生倒也男人,使出吃奶的劲儿,硬生生把秀禾推出了门,而他则轰然倒塌的房盖埋在了下面。
“水生,水生——”
秀禾呜呜大哭着折身扑回,不管不顾地用手挖。很快,街坊邻居也来了,七手八脚把水生给挖了出来。
堪称万幸,水生只受了皮肉伤,没伤着要害。不,好像脑子砸坏了——只见他一把搡开哭成泪人的秀禾,抓起瓦刀砍向了从小一块长大、情同兄弟的对门邻居冯锁柱!
“喂,你中邪了吧?”冯锁柱见状不好,仓皇跳开,可水生仍步步紧逼,丝毫没罢手的意思。眼瞅要见血,出人命,一根木棒打来,砸掉了水生的瓦刀。
“都还愣着干啥?捆了他!”
喊话的,是在孤松岭颇有威望的驼背六爷。
听老辈人说,驼背六爷少时曾拜一位道人为师,懂些神神叨叨、玄玄乎乎的法术。后来破四.旧,连他一块儿给破了,没少挨批斗。由于生性固执不认罪,被工作队五花大绑,绑上石头沉了江。当时,大伙都以为他死了,喂了鱼鳖虾蟹,谁知五六年后,居然又回来了,且毫发无伤。
面对起死回生的驼背六爷,有人传是水鬼救了他。但秀禾心里清楚,是几个乡亲暗中相助,提前潜藏水底,解开绳索放走了他。这其中,就有秀禾的爷爷。在世为人,当知恩图报,所以,听闻秀禾家房倒屋塌,驼背六爷也急急赶了来。
“六爷,水生他咋了?”秀禾惊魂未定,哽咽问道。
驼背六爷斜瞥着狼藉废墟,顾自说道:“找人帮把手,把房梁都撇得远远的,省得它再作妖!”
水生家的房子是新翻盖的,前天才上梁。本打算砌好火炕,点把火烘烘湿气就住进来,不想这么快就塌了。俗言:锣鼓听音,说话听声,从驼背六爷的话里,秀禾能听出,新房坍塌,男人发狂,差不多和房梁有关。
不是差不多,是确实有关——
且说街邻纷纷帮忙,按驼背六爷的吩咐,把房梁全扔到了孤松岭外的黑风口。正欲回走,其中一根六尺杠子忽地立起,犹如长了眼睛般砸向了冯锁柱的头。
这一下要砸中,脑袋非开花不可!
“孽障,再敢胡作,可别怪我六爷不客气。”随着驼背六爷沉喝声起,大伙循声看去,不由得全惊出了一身冷汗。
但见那六尺杠子兀自悬在半空,距冯锁柱的脑瓜子不足半尺。更叫人肝颤的是,那杠子仍试图下沉,欲把冯锁柱的脑袋砸进胸腔。但,下面似有一种无形力量,或者是个看不见的人,死死托举着木杠,不让它砸落下来。
惊愕之中,驼背六爷又是一声喊:“锁住,跪下!”
冯锁柱哪还敢较劲,双膝一沉,跪了下去。
“水生呢?”驼背六爷再喊。
“我在呢。六爷,啥事?”水生在秀禾的搀扶下走来。
“少啰嗦,跪下,赶紧磕头!”
“我郑水生不偷不抢,不耍不嫖,长这么大从没做过缺德事。干吗要跪?给谁磕头?你总得让我磕个明白吧!”
不呛呛还好,水生这厢一呛呛,变故再起——又一根房梁横飞过来,搂头就砸,势大力沉。危急关头,秀禾却跨步上前,挺胸昂头,护在了水生身前:
“他是我男人,我不准你伤他。要砸你就砸我,我不躲,我不怕死!”
哭喊声中,那房梁竟生生定在了空中。蓦地,一声幽叹随风传来:“舜子,别斗气了,咱们走吧。”
僵持半晌之后,那根欲砸冯锁柱的六尺杠子和要砸水生的房梁,终于缓缓落了地。适才还险象环生的现场,转瞬便云淡风轻。
那么,这到底是咋回事?
后来,水生说,为了翻盖新房,他叫上锁柱,扛起油锯进了山。当走到黑风口时,他瞄上了一棵松树。那松树长得高大挺拔,可做房梁,树梢还能截出几根六尺杠子。就它了,上锯。锯着锯着,树身竟提前倾倒!更吓人的是,本该顺山倒,突然就成了迎山倒!若非逃得快,两人早被树冠拍成肉酱,被黑白无常划拉划拉端进了鬼门关。
当时,冯锁柱被那阵势吓出了尿,便哆哆嗦嗦解了裤子,就地哗哗了。而水生见那树桩纹路密实,厚重,能刨只原木桌,就想一同挖回家。几锹下去,竟挖出几根森森白骨。两人也没在意,一抬脚,踢得远远的。
“我俩就做了这些,”
“就这些,就惹来了大祸。”驼背六爷长叹声气,说起了一个故事——
从前,在这黑风口,有一对年轻人彼此中意,相爱了。小伙子的名字,应该叫舜子。孰知造化弄人,舜子在打猎时遭遇熊瞎子追撵,不慎跌落山崖丢了命。女孩大恸,一病不起,没多久也去了。弥留之际,她说,就算和舜子生时做不成夫妻,死后也要就近安葬,永远看着他,陪着他。后来,两家人走的走,死的死,两人的坟也便成了荒坟。再后来,舜子的坟头上长出了一棵松树,树冠如盖,树斑如眼,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静静地护着望着最爱的女人,为她遮风挡雨,不离不弃。
哪料,水生和锁住来了,铮铮铮,把树给砍了,骨给扬了,还冲女孩的埋身处撒了尿!如此羞辱,人家岂能惯着你?若非那女孩心地良善,两人的脑瓜子早碎了。
此外,还须得好好感谢一个人:秀禾。是她那奋不顾身的一挡,感染了那个舜子。
听完驼背六爷的故事,水生和锁住愧怍不已,默默重殓了尸骨,筑了坟,还将那根房梁埋回了原处。而转过年,那房梁竟奇迹般复活,枝桠横伸,生机勃勃。
也许有人会问,驼背六爷怎会知道的这般详细?别忘了,咱前文说过,六爷少时曾拜一个世外道人为师学艺,法术不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