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县遥村有户老杨家。家里有个杨老太,早年丈夫撒手西去,杨老太独自将儿子带大,娶上了媳妇。媳妇叫郑秋萍,模样不怎么样,可屁股大腿粗,杨家儿子不喜欢,可杨老太一眼就看中了,说好生养,催着儿子媳妇赶紧给她生大胖孙子。
秋萍嫁进老杨家已经七八年了。只生了一个女孩,四五岁了。这些年来,婆婆杨老太催得越来越急,可秋萍的肚子总不见再鼓起来,杨老太心里有气啊,每天都要骂上儿子和儿媳妇几次,杨家儿子被催烦了,借口多赚钱,跟别人进城打工去了,一个月才回来一两天。家里剩下杨老太和儿媳妇带着小女儿,整日闹得鸡飞狗跳,互相挑刺儿。
有一年,杨老太突然说要回趟贵州娘家。杨老太嫁过来都一辈子了,谁也没说她还有啥娘家人,平常也没有走动。这来回上千公里,还不要儿子媳妇陪着去。杨老太儿子拧不过母亲,给买了票,送上了火车。至于秋萍嘛,婆婆不在家,她倒也乐得清静。
过了大半个月,杨老太拎着一堆土特产回来了,心情还不错,脸上带着好些年见不到的笑容。
“走亲戚”回来的杨老太,神秘兮兮地从拿出一个红布包,解开上面的红绳子,里面是个手捏的泥娃娃,看样子是个光屁股的小小子儿。杨老太在她屋里的柜子上垫了三块砖,将那红布红绳都铺在砖上,把泥娃娃摆了上去,又拜了几样肉菜水果,逼着儿子媳妇都跪下磕头,说这是她起来的送子娃娃,特别灵。
杨家儿子无所谓,磕了几个头,就不再理睬了。可秋萍咋看那个泥娃娃咋不得劲儿,泥娃娃头大腿短,脸上似笑非笑,她用余光扫到泥娃娃的时候,总觉得那个泥娃娃在斜眼看她,让她升起一种厌恶的感觉。
可不拜也不行,杨老太连拉带拽,秋萍想着婆婆刚回来,就让她一让,省得还要挨顿骂,也就应付着磕了几个头。
因为杨老太出远门刚回来,杨家儿子这次在家里住了三天晚上,第四天又回了城里打工去了。杨老太也不再唠叨他,每天进进出出,看着泥娃娃就笑。
如此过了两三个月,到了秋天。收成的季节,硕果累累。秋萍的肚子竟然真的鼓起来了。这下杨家喜气洋洋,杨老太笃定地说,这胎必是儿子无遗,是送子的娃娃显灵了。
秋萍又有了身孕,自己也高兴,可和第一胎不同的是,这次她怀孕,肚子鼓起来的飞快,身上反倒瘦了下去,每日都觉得很疲惫。而且秋萍别的都不馋,就想吃鸡蛋。
杨家本来养了七八只老母鸡,每天都下蛋,以前捡起的鸡蛋,家里还能吃上几个,剩下的攒起来卖钱。可这次杨老太回来以后,将那几只鸡看得比金疙瘩还宝贵,盯着母鸡下蛋,第一时间就趁热捡起来,拿进她屋里去了。
秋萍一开始不高兴,倒也没好意思说。可后来就馋得不行,整天就想着鸡蛋。她忍不住了,跟杨老太说,娘啊,我就想吃几个鸡蛋,你把那鸡蛋拿出来煮上几个嘛。
可杨老太眼睛一瞪,说你怀了娃娃,就当自己是观音菩萨,还要供起你来吗?整天不缺你吃,不缺你喝,你还盯着这几个鸡蛋不放?实话告诉你,你肚里的孩子是我求来的,不是你的功劳。这鸡蛋你想也别想,都是要供给送子娃娃吃的,你吃了可是要招灾惹祸的。
秋萍被婆婆骂了一顿,心里堵着气,想着给你们家生孩子,还舍不得给我吃几个鸡蛋?真是个抠门的老太婆。
越是不给吃,秋萍就对这鸡蛋越上心。她不相信婆婆说的啥灾祸,那就是老太婆刻薄,故意整她呢。秋萍留心看着,杨老太天天捡回去的鸡蛋,都藏在柜子里的一个小篓里,也没见给那泥娃娃供鸡蛋啊。
这天秋萍去院子里摘菜,家里的大黄狗跑到园子东南角上闻闻嗅嗅,用爪子使劲扒拉土,竟从里面刨出一堆鸡蛋皮来。秋萍仔细一看,都是碎空壳,她心里暗骂,这个死老太婆,说是供泥娃娃了,其实都是自己偷着吃了吧。蛋壳还是脆的,没煮过,这老太婆日日喝生鸡蛋,是想补身体,多活几年,好折磨她吗?
秋萍心里堵得慌,嘴上还馋,这天趁着杨老太去邻居家串门,她摸进了婆婆的房里。
打开柜子,小篓里盛着半篓鸡蛋,秋萍一伸手,摸出两个鸡蛋来,不敢拿多,怕老太婆发现了。出门的时候,她歪头看了那个泥娃娃一眼,泥娃娃还是那个诡异的样子,惹人心烦,她转回头的时候,似乎见到泥娃娃的嘴角咧了一下,再看时还是原样。
回了自己屋里,秋萍摩挲着两个光滑鸡蛋,馋劲儿上涌压不住,也不等煮熟了,敲开了蛋壳,仰着脖子咕咚咕咚地就喝了个干净。剩下的鸡蛋皮,她学着杨老太的样子,埋进了土里。
可当天晚上,秋萍躺下没一会,就觉得肚子突突地跳动,不是孩子的胎动,倒像是里面有只活物在肚皮周围游走,想钻出来。秋萍害怕,想张嘴叫,可浑身都动弹不了。她使劲一挣扎,只觉得自己猛地一下坐了起来,浑身轻飘飘地没有重量。她扭脸一看,飘起来的是自己,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的,竟然也是自己。这是咋回事?是做了恶梦吗?
秋萍又惊又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忽然鼻子里传来一股奇特的香味,诱得她别的都忘了,伸着脖子顺着香味往外飘。到了杨老太房门口,香气越来越浓,秋萍下意识去推门,可手臂穿门而过,连带着身子也穿了过去。
婆婆房里摆设依旧,黑漆漆的屋子里,只有柜子上泥娃娃旁边点了两只蜡烛,杨老太跪坐在地上,两手上举,手里托着五个鸡蛋,正在拜那泥娃娃。香气正是从鸡蛋里发出来的。
秋萍飘到杨老太旁边,被那香气引着,也顾不得婆婆骂她,伸手就去抓鸡蛋,可抓了几次,都空手而回,手里抓不住实物。秋萍急起来,把头凑过去,对着鸡蛋使劲儿嗅起来,那香气吸进肚子里,她只觉得浑身舒坦,腹中饱胀,很是满足。秋萍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忽然耳边听见“叽叽”的笑声,她借着烛光去看泥娃娃,那泥娃娃竟然冲着她咧开了嘴,叽叽的声音正是泥娃娃发出来。
秋萍吓得猛往后退,可杨老太似乎对这些一无所知,拜完泥娃娃,掂量着手里的鸡蛋分量变轻了,满意地爬起来,手上一使劲,将五个完整的鸡蛋都捏碎了,变成一堆蛋皮,里面竟是空的。杨老太用衣襟兜着,颤巍巍地出门去埋鸡蛋皮了。
秋萍吸完鸡蛋的味道,那种香气就散了,这恐怖诡异的情形骇得她想要大叫。可突然身子一沉,她再仔细看,自己仍是躺在床上,连姿势也没变过,难道真的是发了场恶梦?
可之后连着许多天,每晚都会发生同样的事情。秋萍心里打起鼓来,而且肚子跳动的频率和力道越来越大,她每晚都见到那个泥娃娃冲着她狞笑,叽叽的尖笑声也更加清楚了。
秋萍想开口问问婆婆这到底是咋回事,可又不敢。
秋萍没张嘴问,杨老太却发现了不对劲儿地方。她整日拜着那个泥娃娃,只觉得泥娃娃哪里不一样了,这天杨老太猛地发觉,那个泥娃娃虽然还是一动不动,可模样变啦,原本头大腿短的胖娃娃,竟然瘦了下去,脸也不是胖嘟嘟的圆形,脸颊都凹了进去,四肢倒显得长起来。回想一下,刚供上的样子,和现在完全不同啊。
杨老太吓得腿一软,噗通一下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就哭起来,嘴里喊着,完啦,完啦,我的大孙子啊,没啦。。。。。。
秋萍听了婆婆的哭嚎,推门进来看。杨老太一见她,就扑上来拉扯她的头发,抓挠她的脸,还大骂她坏了杨家的大事,好好的孙子都走到半路了,被她给弄没啦。
秋萍挺着肚子,被骂得昏了头,好容易挣扎出来,躲在门后,哭着问婆婆这是干嘛呀?
杨老太闹了一番,筋疲力尽地坐在地上,指着泥娃娃问儿媳妇,你是不是动了泥娃娃?又指着柜子,说你是不是偷了鸡蛋?
秋萍见婆婆发疯打骂她,开始时还很委屈生气,可杨老太说起鸡蛋,她心虚起来,加上这段时间的怪梦,也不敢硬犟着说没偷鸡蛋,她嘟囔着回嘴,说不就是两个鸡蛋吗?我给你家生孩子,你连个鸡蛋也舍不得给我吃,这算什么大事?值得你这么吵吵嚷嚷的?
杨老太见秋萍承认了,嗷地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杨老太说,这泥娃娃是她从娘家那边找了巫师给做的求子巫术啊。为了供奉泥娃娃,家里的鸡都是喂了草药的,下的蛋不是给人吃的,是给泥娃娃里封的蛊虫吃的啊。原本供奉得用心,那蛊虫引来娃娃,眼见着就要抱孙子了,这你这馋娘们,偷了泥娃娃的鸡蛋,那蛊虫报复心强,有了因由牵扯,钻进了你的肚子,这哪里是在养孙子啊,你肚里是养了条虫啊!
那泥娃娃已经瘦了一半,等全挪到秋萍肚子里,也就是秋萍生产之时,谁知道会生下给啥怪物来?
这一夜婆媳两个对着大哭,哭一阵骂一阵,秋萍的肚子突突地跳动,吓得两人魂魄都快散了。好容易熬到天亮,叫上杨家儿子赶紧买票,一家三口带着布裹上的泥娃娃,又去了贵州。
折腾了两三多,杨家三口人才到了巫师家,将事情说清了一遍。那巫师是个黑黑的瘦老头,叹息着对杨老太说,大妹子啊,早就跟你说啦,你杨家命中就没有孙子,你非要强行逆命之事,对我以死相逼,看在我们自小相识的情分上,才给你用了这求子巫法。可如今法术破了,你儿媳妇肚子里半魂半虫,留不得啦。这也都是命中注定,不要彼此埋怨了。
那黑瘦巫师给秋萍喝下一碗黑乎乎的药汁,又在她肚子上用鸡血画了符,将那泥娃娃放在艾火上烤得发裂,趁热摔在地上,一家三口看得分明,从里面爬出一只怪模怪样的蜈蚣来,那蜈蚣身形丑陋,却长了一张像是小孩子的脸,瞪着人,嘴里叽叽地尖叫,困在药草枯枝围成的圈子里出不来,转圈游走。
巫师将一张黄纸贴在秋萍肚子的血迹上,再揭来时,点着了化成灰,撒在蜈蚣身上,蜈蚣百足抓挠,尖叫不止,终于化成一滩黑水。
这边三口人刚松了口气,秋萍突然嚷着肚子疼,巫师交代了杨老太几句,就避了出去。杨老太用大盆,足足接了三盆秋萍流出来的污水,秋萍才不叫了,肚子也扁了下去。那污水里没有胎盘和婴儿的踪迹,黏黏糊糊的发黑发黄,倒像是一大盆变质的鸡蛋清。
折腾了这一次,杨老太也断了抱孙子的念头,人算不如天算啊,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费劲心思求子,功亏一篑,都付了东流水,白遭了一场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