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苏泰州境内有一个小村庄名为芦花庄,庄边三条河流围绕,两岸都种了许多杨柳和榆树,河边芦苇茂密,河面水鸟风帆,一到春天更是“烟柳飞轻絮,风榆落小钱”,景色如画风光绝美。
道光年间,这村中出了一件奇事,在村子东头住着一个叫李大海的村民,专在门前河流中打渔捕虾以此为生。
此人年约二十多岁,生性吝啬又精于算计,兼之还能吃些苦头,每日早出晚归不辞辛劳,于是短短七八年间不仅原来的破旧茅草屋换成了高楼大宅,还娶了个老婆连生了几个孩子,家中的钱财更是多不胜数,一时成为了村中的富室。
此时李大海衣食无忧,于是也不去下水打渔了。
他雇人编了一张巨网每天午时拦在河间,待每年春秋两季河水暴涨的时候,大小鱼虾皆顺水而下,一旦触到网后便被捕住,很少有漏网之鱼,因此打捞上来的鱼虾更是数以万计,当地人都称之为“阎王断”,残忍狠毒之名由此可知。
李大海平日在家中雇了佣工张网捕鱼,自己却坐享其成,每日只是赏花遛鸟四处闲逛,日子过的甚是悠闲安逸。这天他刚刚用过午饭,正在家中躺椅之上闭目养神,忽听门外一阵叮咚之声,吵的他甚是心烦意乱,盛怒之下他便起身到门口察看,想看看声音从何而来。
不料开门便见一个身着黄色袈裟的和尚正坐在门口敲着木鱼,见他出来,和尚也随即站起身来,口宣佛号对他躬身做了一个揖。
李大海见这和尚年龄大约六旬,身长七尺高大魁梧,脊背高高耸起,面上鹰鼻阔嘴下巴须髯如戟,眼皮一翻精光四射,长相可谓异于常人。
他心中微感惊讶,于是便问和尚道:“不知大师来此何为?”和尚躬身作答道:“贫僧只为募化而来。”
李大海虽然铿吝,但却很是信佛,此刻见识和尚化缘,便想施舍点钱物将他打发走,于是便又问和尚道:“不知大师所需钱粮还是财物?”和尚听罢此言忽将双眼翻起,朗声应道:“施主差矣,这些东西都不是老衲所想要的。”
李大海一听心中大奇,既然钱粮都不要,却不知这和尚到底需要什么?莫非这和尚是来讹诈我的不成?于是便又问道:“敢问大师到底所需何物?”
只见和尚双手合十,对他深深一拜道:“老衲但求施主发大慈悲,行无量善,罢了旧业,另谋新生。”
李大海听罢心中又惊又怒,惊的是这和尚居然真的不是为钱财而来,而是让他罢旧迎新,怒的是他竟敢口出狂言提出如此要求,若是依他所言岂不是要断了自己的财路?
当下脸色一沉道:“大师所需别物尚可,此事则万万不能!”和尚又劝得几句,他仍是态度坚决,断无通融。
眼见无法说服于他,老和尚又道:“既是这样,老衲再退一步,希望施主在明天午后三刻不要张网,如此非但老衲感激不尽,连上天也会体念你的好生之德。”李大海一听,心想这个要求倒是不难,当即便应允了下来。
李大海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眼前,于是也转身回了家。到了家中他虽坐在大堂的太师椅上休息,脑中却在想着白天之事,越想却越觉得有些蹊跷。
这和尚不仅容貌奇特来路不明,而且先欲断他财路,后又一而再再而三的乞求他明日午后不要张网捕鱼,只怕其中必然有异。
想至此处,他心中打定主意,管他什么誓言承诺全部都抛到脑后,明天午时照样下网,倒要好好看看到底有何异常之处。
第二天午时,李大海和两个佣工来到河边,他亲自将网撒下,一直等到午后三刻方才起网,没想到往常两人就能起的渔网今天却怎么也拉不动,他大为诧异,急忙又叫来一个佣工,三人合力才费劲的将渔网拉起,令他意外的是网中除了一些普通鱼虾外,还有一只体型巨大的怪鱼。
此鱼长的甚为奇特,身长约有丈许,背脊上一根粗刺倒向鱼头而长,全身都是赤红色的鳞片,个个有如铜钱般大小,在太阳下闪闪发光耀人眼目,此时在网中兀自左冲右突跳跃不已。
三人见状都惊讶万分,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将这鱼抬出放在一个大盆之中,大鱼在盆中一见李大海似乎眼光闪动,嘴唇也向着他一张一合,好像在乞求他饶命。
李大海心中却是大喜过望,今日好不容易捕到一只大鱼,而且这条鱼以前闻所未闻,想来味道必然鲜美无比,远远超过平常之鱼类,如此佳肴百年难遇,岂能白白放过。
于是当即便命佣工将鱼抬回家中,接着命厨子刮鳞去骨剖腹剜肠,然后洒上调料做成一道大菜,晚餐要和老婆孩子一起享用。
过不多时,厨子忽然一脸惊慌的前来禀告,说是在大鱼腹内找到一件奇怪的东西,随即便交给他一个沾满鲜血的油纸卷。
李大海将血水擦抹干净,打开一看发现居然是一纸丹书,只见丹书上用篆书写着一行小字,其字曰:三次入龙门,五次谒真谛,许尔化头陀,拼命走东海,谨防阎罗王,命尽李大海。
李大海看毕脸色自若,如同不知道有此事一般,转头问厨子道:“腹中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厨子答道:“别的没有什么,就只一些竹笋和米饭而已。”
李大海听罢低头沉思片刻,一挥手便让厨子回去继续烹制。等到晚上厨子将鱼做好端上桌子,李大海便让家人一起来吃,这肉果然和寻常的鱼类截然不同,味道鲜嫩细腻绝美异常,只是鱼肉甚多,李家大小也吃不完,于是便将剩下的一些肉赏给了下面的佣工及仆人,众人吃后都觉得唇齿留香回味无穷,纷纷赞不绝口,唯独一个五十余岁的老妇人因为知道此事心中不安,所以一口肉也没有吃。
自此之后倒也没有什么异常之事发生。随着时间的流逝,李大海也早已经忘记了此事。
一年后的早春时节,他正在院中品茗赏春,忽听门外有人喊道:“请问家中可有人否?”
李大海打开房门一看,原来是一个年轻的和尚,约莫二十余岁,身着一袭灰色的僧袍,长的是星眸俊目气宇不凡,一见李大海便双掌合十道:“居士有礼了。”
李大海见状连忙还礼道:“不知小师傅有何贵干?”
和尚说道:“小僧自洞庭一路寻师至此,方才路经贵宅,见此宅似有不祥之气,出家人本以慈悲为怀,故小僧不敢不告。”
李大海虽觉此话有些危言耸听,但心中又难辨真假,于是便想先问个清楚再说。
他当即向和尚问道:“依小师傅看来何处不祥?”和尚道:“小僧略通青乌之术(青乌子,道家大师,传说是彭祖的弟子,精通风水学说,著有《相冢书》《相家书》等),此地山平水流,本应福贵丰财,可是你家院门对面即是回廊,所谓一条直路一条枪,这是犯了枪煞,再加上此楼虽气势非凡,但周围无山无宅,一楼独高人孤傲,这又犯了孤峰煞,两煞皆犯,故大大不祥,轻则灾病不断,重则家破人亡。”
这李大海前几天刚好右脚无缘无故的痛了好几天,脚趾红肿炎热,疼的晚上睡觉都无法安睡,就连走路都需要拄着拐杖,请来几个大夫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此时走路尚是一瘸一拐。
他听罢和尚所说之言,再想起前几天那场莫名其妙的疾病,不由心中忐忑不安起来:难道这果真如小和尚所说是当初建房的时候没有选择好风水不成?
越想心中越是害怕,此时他对和尚所言已然信了八成,当即恭恭敬敬的对和尚说道:“我有眼不识菩萨,差点误了师傅的好意。还请师傅指教如何破解两煞才是,我定有重谢。”
和尚微笑道:“今日天色已晚,待我明日再来助你破解此煞。”
李大海一听心中更是焦急,急忙说道:“若是大师不嫌弃我这地方粗鄙简陋,今晚就请在此留宿吧。”
和尚低头默想半刻,接着抬头对他说道:“如此也好,今晚三更我便帮你做法破煞如何?”
李大海一听心中大喜,连忙将和尚请到大厅,亲手将新茶泡好端来,随即吩咐厨师去准备一桌上好的素席。
和尚对他道:“我不惯外人之食。”李大海见他坚持,于是也不再勉强,当下让佣人收拾了一间干净客房给和尚休息,只等三更时分便做法破煞。
好不容易快到三更时分,李大海毕恭毕敬的来到客房前,和尚不待他张口相请已从房内走了出来,一见他面便让他在院中准备一张八仙桌。
李大海忙不迭的请佣人去抬来一张家中最大的八仙桌放在院子中间,和尚此时也来到了院里,拿出三支香点燃插在桌上,然后两眼微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李大海和众佣人虽心中不解,但见他一脸肃穆之色,也不敢发问,都恭恭敬敬的低头站在旁边。
此时从外面寂静的黑夜中传来几声清脆的村柝声,原是不知不觉已经到了三更时分,李大海一脸纳闷之色,不知这咒要念到什么时候,心中已有些忍耐不住,正待张口相问,忽见和尚双眼睁开,目露狰狞之色,满脸皆是暴戾之气,伸手在桌上猛击三下,厉声大喝道:“佽飞亡(佽飞,战国时期荆人,专杀江河中的恶蛟),淡台死,世无周处长桥圮,交眉裂山神龙子。阎王断,断水流,且报赤鲲仇,无匿盘涡底。”
李大海乍一听面色陡变,正待开口相询,忽听外面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瞬间暴雨倾盆而下。
李大海心中惊惧万分,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正想找个地方躲藏起来,忽听轰然一声惊天动地,所站之处已然崩陷下去,瞬间成为一个深不及底的水潭,将李家男女老幼尽数吞了进去,唯有一名老妇正在水中拼命挣扎。
忽见一只虎头蛟游到她身边,将她驮到岸边推了上去,随即摆尾而去。
这老妇人正是当日唯一没有食鱼肉之人,而李家上下大小十数口人却尽数葬身鱼腹之中,自此以后这地方就变成了一个通往长江的深潭,当地人称此潭为赤鲲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