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时,淮安城有个姓李的员外,早年贫困,曾做过木匠,因技艺精湛,加之为人敦厚本分,所以生意兴隆,没过几年便攒下了一笔钱财,他心思活络,以此为本金做些小买卖,后来生意渐渐做大,赚得万贯家财,成为了当地有名的商贾。
李员外发迹之后不忘初心,乐善好施,常常接济穷苦,为善一方,故被附近百姓称之为李善人。
一日,李员外有事外出,事毕回家之时见大街上有一人蜷缩于墙角,观其衣着,似乎是一书生,时逢寒冬腊月,那书生衣着单薄,被冻得瑟瑟发抖,李员外见后上前询问书生为何在此受冻,那书生抬起头,嘴唇发紫,口中期期艾艾,声音打颤,已是被冻得说不出话来。
李员外赶忙将他带回家中,饭菜招待,那书生面呈菜色,饿纹入嘴,似乎多日都没吃过一顿饱饭,见了满桌的饭菜顿时眼冒精光,狼吞虎咽,风卷残云一般顷刻间便将一桌饭菜横扫一空。
打了个饱嗝,书生缓过了劲来,起身朝着李员外作了个揖,便要跪下磕头,李员外慌忙将他拉住,“男儿膝下有黄金,兄台万万不可行此大礼。”
“若非员外搭救,在下早已被冻死在街头了,员外恩同再造,在下定当铭记于心。”书生言罢,又朝李员外施礼道谢。
李员外笑着要书生落座,又让下人奉上茶水,两人闲谈片刻,书生好似想起了什么,说道:“在下身无长物,唯善画龙,员外大恩,我无以为报,愿献丑与员外画一幅龙图,聊报恩情。”
李员外没上过私塾,目不识丁,也不爱什么字画,但见书生这么说,不忍驳了他一番好意,便笑着点了点头,“那便有劳兄台了!”
书生自行囊中取出笔墨,铺开宣纸,挥毫落纸,笔走龙蛇,力透纸背,纵使李员外对作画一窍不通,亦可看出书生画功了得。书生神态专注,心无外物,一画便是几个时辰,期间李员外喊他歇息会儿,书生却置若罔闻,如未听到一般,心神之专注,可见一斑。
直至傍晚时分,书生方才画成,长吁了一口气,盯着那画端详许久,过了好一会儿,方才回过神来,如梦初醒,想起了自己身在何处,想到让李员外等候多时,赶忙向李员外赔罪,言语之间很是愧疚。
李员外丝毫不以为意,拿起书生所画龙图一看,顿时惊叹不已,只见那画中之龙栩栩如生,摇头摆尾,不怒自威,端是惟妙惟肖,此时天上乌云密布,雷声轰隆,那画中之龙竟像是要跃纸而出,腾云而去,让李员外赞不绝口,言称书生可比肩唐寅,朱耷等名仕。
书生听到李员外的赞赏之言,却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唐寅朱耷虽名满天下,却是一生穷困潦倒,郁不得志,我又何尝不是如此,虽名气不及他们,境况却是相似。”
书生苦笑,遂将自己生平告诉了李员外,喃喃说道:“我生性好龙,自幼画龙成痴,已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寒暑易节,从不间断,亦是因此耽搁了学业,屡试不第,家父望子成龙,望我能登科,为官为吏,光宗耀祖,屡屡教诲,要我切莫玩物丧志,要以学业为重,我却置若罔闻,甚至多次与父亲争吵,以至让父亲含恨而终。”
“家父死后,家境每况愈下,母亲心忧,没过半年也追随父亲而去,仅剩我孤身一人,我虽心中悲痛,却仍是不思悔改,整日沉溺于作画,以解忧愁,没过多久便将家产用尽,本想靠变卖字画为生,然逢乱世,世人自顾不暇,衣食无落,又有几人肯买我字画,无奈只能流落街头,乞食为生。”
书生喃喃自语,说个不停,虽望着李员外,却好似在说给自己听,说到心酸之处,不禁潸然泪下,李员外不知该如何安慰。
“我画了半生的龙,却终究无法将自己画成龙,又得到了什么?寒冬腊月,连件御寒的棉衣都无法置备,险些被冻死,一事无成,虚度光阴罢了!”书生说到此处,脸上带着决绝的神色,“既是如此,又要这笔何用,”只听“咔嚓”一声,书生已然将那笔折断,“倒是不如学些手艺,还能讨个活计,落个温饱。”
李员外本想阻拦,却又寻不到理由,只好长叹一声。书生折断了笔,不再言语,而后怔怔的望着那那支陪伴了自己半生而今已断为两半的笔,眼中满是悲伤。
李员外劝慰书生,书生摸了摸眼中的泪,说道:“念及往昔,心有所触,一时失态,倒是让员外见笑了。”
“任谁还没个贫困潦倒的时候,兄台尚不到而立之年,正值大好年华,以后终会有出头之日。”
书生听罢,点了点头,见天色已晚,便与李员外告辞,李员外见外面天寒地冻,自是不肯让他走,让他在此留宿。书生再三感谢,留宿下来。
翌日,李员外又在书生走时拿出三锭银子相赠,书生犹豫再三,却仅收下了一锭银子,跪谢说道“大恩大德,没齿难忘。”而后离去。
书生走后,李员外便将其所画的龙图挂于厅堂之中,虽日日看到,却并未察觉那龙图有什么异样,也不觉是什么珍贵之物,但李员外却没有想到,这龙图会在日后救他一命。
一晃过了多年,这年大旱,田中颗粒无收,加之赋税沉重,百姓再无余粮,已至绝境,李员外便开仓放粮,设办粥厂,初时附近百姓感恩戴德,称李员外为活菩萨,后来时间久了,附近的百姓习以为常,反倒觉得这善事是李员外应当做的,再也没有那份感恩之心。
却说这旱灾旷日持久,三年滴雨未下,李员外的粥厂也开了三年,三年间耗费了大量真金白银,李员外纵使家底丰厚,也经不起这般消耗,已是将家底掏空,不得已只得停办粥厂,并将缘由告诉了附近的百姓,然附近百姓却并不相信,纷纷指责李员外见死不救,心道没了粥厂接济,又岂能活命,横竖一死,便纷纷落草为寇,恨李员外为富不仁,首先劫的便是李员外。
百姓们持刀荷棒来到李员外家,将李员外捆绑起来,而后翻箱倒柜,搜寻值钱的物件,然偌大一个府宅,只在床榻下面搜出三五两碎银,众人不信,只当是李员外把钱财藏匿起来,逼他交出家中钱财,李员外愤恨不已,闭口不言,众人见此大怒,将李员外打个半死。
一领头之人说道:“姑且念你先前也做过不少好事,只要将家中藏匿的钱财交出来,就饶你一命,如若不然,便让你有钱也没命花!”
李员外冷笑,冷不丁向那人啐了一口,将口中的血喷了那人一脸,“你这忘恩负义的狗东西,枉我先前三番几次周济于你,当年你娘下葬还是我买的棺椁,你娘若泉下有知,岂会容你在此放肆。”
那人被揭了短,顿时恼羞成怒,见桌上有杯茶,便拿来朝李员外泼去,李员外头一歪,躲了过去,茶水却泼到了厅堂中挂着的那幅龙图上。
那人见茶水未泼到李员外身上,更是愤然,上前便是两个耳光,打的李员外连连后退,头昏眼花,眼冒金星,过了许久方才缓过劲来,心道今日怕是性命不保,然睁眼一看,却见那人正怔怔的望着自己的身后,露出惊骇的神情,旁边众人也是一脸的骇然。
李员外回头一看,亦是惊诧不已,只见那龙图上的龙遇水,竟然活了过来,在画纸上游动,此时天上一声惊雷,霎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天色暗淡下来,那龙忽破画而出,迎风而长,将屋顶撞出一个洞来,蜿蜒向着云中飞去,众人看得目瞪口呆,李员外趁机逃走。
刚逃出去没有多远,便下起了滂沱大雨,雨势之大,如银河倒泻,沧海盆倾一般,顷刻间李员外家所在之地便成了一片汪洋。李员外逃至高处,幸免于难。
大雨下了三天三夜方才停息,周遭郡县皆有波及,但除了李员外家附近外,雨势并不算大,故未形成水灾,反倒缓解了旱情,周遭郡县百姓皆欣喜不已。待大水消退后,李员外回到家中,在家附近发现了几具尸体,悉数将他们安葬。
因先前多行善事,李员外友人颇多,现今身无分文,落难之际,故有多人相助,没过多久李员外便又东山再起,富裕起来,再次发迹之后,李员外曾让人寻找过当年画龙的那个书生,却终究没有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