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国安先生,藏族人,藏名“谢饶多杰”(义为智慧金刚)。
他的父亲是蒙古族,擅长于修补绣佛像,娶了康区甘孜县绒坝察乡的一名藏族女人,生了三个儿子。
大儿子是玉隆寺的活佛,修持和德行都很高,被大众敬仰。三儿子在印度工作。
谢先生是家中的老二。
十一岁时,他随着藏族商人去印度讨生活,在一个服装店里当学徒工,晚上去夜班学习英语。
先生非常聪慧,舌头上有很深的沟纹,无论学习什么语言,从口音到音调都惟妙惟肖。
他懂英语、印地语、藏语和汉语四种语言,其中,又特别精通英语和藏语。
当英军入侵西藏时,先生被征入伍,随军作翻译进藏,后来,又多次跟随英国考察和探险队当翻译,游历遍了印藏交界,以及前后藏各地,智慧更深,见闻也更加增广了。
谢先生信奉基督教,是内地教会的一名教友,民国五年,他随着内地会的牧师来康定,后来娶了藏女,就在康定安家定居了。
我十五岁时开始学藏文,最初是跟着谢先生的藏人房东“阿家绛巴”。
第二年,开始在谢先生面前请教,从此在西藏语文上受到了很多教益。
先生喜欢健谈,课余有空时,经常畅谈他昔日的游历故事。
他所有见闻约有一百则,其中,关于佛教圣迹的,有三种。
我想,他既然是基督徒,绝不肯为佛教虚夸而作宣传的,可见事情是千真万确,而且是菩萨加持力的示现。
因此,我特地记录了其中二则。
谢先生说,西藏桑耶寺的南边有一座岩石山。
山形十分陡峭,万仞壁立(山崖都如墙壁一般垂直,可见其险),没有一根草木生长。
就在岩壁之间,有一个降魔洞。
相传,那是莲花生大师降伏凶狠妖魔的地方。
西藏的佛教徒非常注重这一处圣迹,沿着险崖的岩石缝隙,逐一打眼插上长铁钉,又在铁钉上系铁链,作为攀援时的搭手。
在铁链附近,凿了一条羊肠小道,还不到一尺宽,盘旋而上,直至洞门。
可以说,这是艰险极了!
但佛教徒也是不惜身命,每年为了朝拜这一处圣迹,都有失手跌下山崖牺牲的,但其他人仍然不惧艰险,继续向前。
我(此处之“我”为谢先生口吻)曾经和英国人探险到这里。
当时,我们利用探险工具——软云梯、钢挂钩、尼龙绳、丝坐筐、绞搬机等等——来攀登,当然是远远胜过藏人的土法子了!
我和英国人就这样到了洞口,一看,里面可以容纳好几个人,莲师的降魔圣迹在内洞,很小,而且地方很暗。
英国人举着手电筒来细细打量,只见内洞里全是极其坚固的岩石。
内洞左右石壁上,有顺着左右两手伸展姿势而印下的整个手掌的掌纹,而洞顶石上有莲花生大师所戴的僧帽纹路,洞的周围,有莲花生大师身穿的僧装袈裟的衣纹。
这些纹路,都深深地印入石壁,足足有半寸。
而它们的清晰度,就像在细面粉上按下的一般无二。
掌上的螺纹、衣服的褶缝、帽子的尖峰,都纤毫毕现,这不是人工可以刻造的啊!
谢先生的叙述,到这里就讲完了。而郭和卿译师又补充一二:
莲花生大师的降魔事迹,原本记载于西藏历史中。
相传在降魔的过程中,最后一个大魔极其凶狠顽强,不受调伏,但又害怕莲师的法力,所以藏到这个洞里负隅顽抗。
当时,莲花生大师运用神通,追到了内洞里面,魔仍在尽力抵抗。
内洞极其小,无法容人。此时,莲花生大师示现神变,缩小身体进洞,又示现威神力膨胀身躯,将魔挤碎,因此,他全身的衣帽手纹,都深深地嵌入了石壁。
谢国安先生曾说,“我曾经跟西方人到‘巴颜喀拉山’考察河源,顺道去了塔尔寺。”
“我向西方人介绍,这是宗教改革家、著名的黄教祖师宗喀巴大师的诞生地。
这些西方人早就在外文书中得知,这是宗教圣地。
而他们非常急切地想要亲眼求证的,是传说当年宗喀巴诞生时,剪断脐带,滴下来的脐血落在土中,长出了一棵菩提树(郭和卿按:在《宗喀巴大师传》中记载,是一棵白檀香树)。
他们想见的,正是这棵菩提树的叶子。”
“于是,我们准备了一些礼物,送给寺院的执事僧人,说明了来意。”
“因为我们是外教徒,一开始,执事僧不允许我们去参观圣迹。
我们承诺绝不会伤害一枝一叶,只是瞻视一下,他才勉强答应。”
“执事僧把我们带到菩提树的圣地,可是,却见不到菩提树。
原来,是因为树干全部被一座塔形的房屋包围了,从屋顶探出了似乎已经枯干的枝干。
(郭和卿按:包裹老树的银塔,为第三世DL索朗嘉措所建。)”
“寺僧说,这是最初的那株老树。
我们再看塔外的新树,树干也是被塔屋包围的,它的枝干较为繁茂,上面却不见一片叶子。
问寺僧原因,才知道,等到叶子一黄,寺僧便细细地捡拾、收藏起来。”
“我们要求看一看叶子。
寺僧便拿出来一片。
这片叶子,有茶盅大小,圆形,有尖细的叶稍,但是,上面并没有佛像和字纹。
(郭和卿按:在史籍记载中,老树的树叶有上亿片之多,每一片叶子上,都有狮子吼如来像。以此,有上亿个佛身相,后来建寺,名叫“姑绷”,意思就是“亿佛身相寺”。新树的树叶,则长出“阿惹巴扎那”,或“底”字(文殊菩萨种子字),或“呼”字,有这些字迹。这是寺僧对外教徒不言真实的缘故吧。)”
“我们问他,为什么会没有传说中的佛像、字迹?
寺僧回答,过去的老树是有的。
大家于是求他给老树叶看一看,他说,这样珍贵的叶子,早就没有了!”
“午后,有一个僧人来我们的住处。
知道我是藏族人,他便跟我聊了起来。
我问,‘树叶上真的有字迹吗?’
僧人说,‘真的是有的。我过去的前辈遗留了这样一片叶子,给我们后人供奉’。
我说,可以给我们吗?
他说,‘谁敢把这样的圣物给不知道敬供的西方人!’
我就骗他说,‘我是藏族人,家里面是供佛的,很希望能供奉塔尔寺的圣叶,你要是能把这片叶子给我,我肯定不让你空手走。你看看,我的这些东西里面,你有什么想要的,直接拿走就是了。’
僧人说,‘如果是用来供奉,那倒是可以的。’”
“说完,他就从自己贴身的供佛盒(应为嘎屋)中取出一片叶子给我。
我一看,这是真物无疑了。
这位僧人拿了我的毛毯离开,西方人都笑着对我说,‘我们给你毛毯,快给我们叶子!’”
“我把叶子递给他们,他们都争相传看。
这片古老的树叶,叶子形状和前面说的一样,但有一点不同——
叶子的筋脉、纹路,天生长成‘阿惹巴扎那’五字的藏文正行书字体样。
据说,这五字是文殊菩萨的真言。”
谢先生的讲述,到这里就结束了。
我想,《宗喀巴大师传》中记载,宗喀巴大师是文殊菩萨化身,所以这树叶上才会有文殊五字真言,而且,这棵树的出生、茁壮成长,是宗喀巴大师仍然住世的因缘啊!
我问谢先生,“这些西方人为什么这样珍视这片叶子?”
谢先生回答说,“他们基本上都是耶教徒,用这片叶子来证明,这个世界上凡是人力不能造出的、科学也不能理解的未知数,都是造物主耶和华所创造的。除了这个,还能怎样理解呢?”
我听了笑着说,“那耶和华便成了‘越俎代庖’了,像您之前说的,莲花生大师的圣迹、宗喀巴大师的圣迹,以及宗喀巴大师被文殊菩萨加持的证明,耶和华也代为创造,这又是为什么呢?”
谢先生听后默然无言。
良久,他才徐徐说,“耶教徒如果不这样说,说成是莲花生、宗喀巴、文殊的圣迹,就失了立场了。”
谢先生和我,信仰虽然不一样,情谊却很深厚。
我从十五岁起,四十年中,没有和他断过来往。
直到谢先生在北京逝世,享年七十二岁,我也去参加了他的葬礼。
原文:
国安先生,藏人也,藏名「谢饶多杰」(义为智慧金刚}。父为蒙族,善补绣佛像,娶康区甘孜县绒坝察乡之藏女,生子三人。长子为玉隆寺活佛,修德甚高,为众敬仰,季弟供职印度。先生居仲,十一岁时,随藏商赴印度谋生活,在一服装店中当徒工,进夜课英文班学习。先生甚聪慧,舌间有深沟纹,随学何语,音调俱肖,通英、印、藏、汉四种语言,而特精英、藏两种文字。当英军侵入西藏时,先生被征,随军作翻译入藏,后随多起英人考察及探险队中作翻译,遍游印藏边区,及前后藏各地,智慧益增,见闻愈广矣。先生信耶教,为内地会教友,民五年随内地会教友牧师来康定,后娶藏女,遂于康定乐业焉。余年十五初学藏文于先生之房东藏人「阿家绛巴」处,次年即就先生前而请教益,从此关于西藏语文,所受教益实多矣。
先生喜健谈,课余之暇,畅谈昔年游历,所有见闻,百则之中,关佛迹者,约有三种。余以彼基督徒,绝不为佛教虚夸而作宣传,以事属真实,且为菩萨加被力之所示现,特记于录中者有二则如下:
1、莲师降魔洞:
先生言:「西藏『桑耶』之南有山岩,万仞壁立,无一草木,岩壁之间,降魔洞在焉,相传为莲花生大师降凶魔处也。藏土佛教徒为重此非常之圣迹,沿壁立之岩隙,打眼插钉,系以铁链,以作攀援,凿羊肠道,宽不盈尺,盘旋而上,以至洞门,固险绝矣。然而佛教徒亦不惜身命,每岁为朝此圣迹,失手下坠,牺牲者有之,仍不惧而继续前往也。余同英人探险至其地,利用探险工具,软云梯、钢挂钩、尼龙绳、丝坐筐、绞搬机等以攀之,固远胜藏人之土法矣!余随彼英人而登,至洞口观内可容数人,降魔圣迹在内洞,小而光暗。英人举手电筒以细观之,洞全为极坚岩石,洞左右石壁上,有顺左右两手伸势而印下之全掌纹,洞顶石上有莲花生所戴僧帽纹,洞周围有莲花生所著僧装袈裟衣纹,诸纹均深入石壁半寸,而如在细面粉上所印无差。盖掌之螺纹、衣之褶缝、帽之尖峰,皆纤毫毕露,而决非人工所能刻造者也」等语。按莲师降魔事迹本为藏史所载,相传最后一魔凶猛顽强,不受调伏,复畏法力,遁此洞中,负隅顽抗。莲师运用神通,飞身入洞,魔急欲逃;师以法力,迫之入内洞,魔尽力以抗。内洞极小,不容人入,师示现神变缩身而入,复现威神力膨胀其洞,挤碎彼魔,故全身衣帽手纹,皆深入石上也。
2、塔尔寺菩提叶。
先生言:「随西人曾至『巴颜喀喇山』考察河源,顺道而至塔尔寺。余向西人介绍此为宗教改革家著名之黄教祖师宗喀巴大师诞生地。西人等早于外文书中,知此为宗教圣地,而彼等急欲亲睹而探悉者,传为宗喀巴大师诞生时,剪脐带滴F鲜血,入土而长出之菩提树(按《宗喀巴大师传》中所载为白檀香树)叶也。于是备礼物数事,送寺内执事僧而说明来意。以我等为外教人,初不允引导参观圣迹,后以不伤树枝叶,仅一瞻视为条件而允许。执事僧导余等至菩提树圣地,而不见菩提树,盖树干全被塔形房屋包圔,屋顶出似乎已枯之枝而已(按包围老树银塔为达赖索朗嘉措所建)。寺僧言:此为最初老树"复观塔外之新树,树干亦复为塔屋包围,而枝较茂,已无树叶;问其原由,知叶黄时,寺僧即细加捡拾而珍藏。我等要求一观树叶,僧取出一叶,有茶盅大小,形圆有细尖梢,然而实无佛像和字纹(按实际记载中云,老树树叶有亿数之多,每叶上有狮子吼如来相。以此有亿数佛身相,后来建寺名『姑绷』,义即『亿佛身相寺』。新树树叶则长出『阿惹巴扎那』,或『底』字,或『呼』字迹,寺僧对外教人,不言真实之故也)。问其所以?寺僧言:昔年之老树则有之。众求出老树叶一观,答言:此种珍贵之叶,早已无存。午后,有一僧来我等住处,知我为藏人而相谈论,余问彼叶上真有字迹耶?僧言:确有之,我前辈遗有一叶以作后人供奉。余曰:可给我等否?答:谁敢给不知敬供之西人耶?余骗弄之曰:.余藏人也,家中供佛,思供此叶,汝能以叶给余,吾当使汝不空也,汝可观余之用具什物,随汝所喜而取之可也。僧言:如为供奉则可矣。言讫,从彼供佛盒中取出一叶给余,视之真物也。彼取余毛毯而去。西人笑谓余曰:还汝毛毯,速给此叶。余将叶给彼等,争相细视,叶形如前所说,惟叶筋纹天然长成『阿惹巴扎那』五字藏文正行书字体相,据说此五字为文殊菩萨真言」等语。
余按《宗喀巴大师传》中载宗喀巴大师为文殊化身,故叶上现文殊五字真言,旦此树之出生茁长,宗喀巴人师尚住世亦许如是之因缘也。余问先生曰:「彼西人珍此叶,是何由耶?」先生答曰:「波西人等多为耶教徒,以此叶证举凡人H所不能造者,科学亦不能理解之未知数,皆为造物主耶和华之所创造,除此解答,又有何由能理解耶?」余闻而笑曰:「然则耶和华成为『越俎代庖』矣,如上莲花生大士之迹、宗喀巴大师之迹,及此宗喀巴大师文殊菩萨加被之迹,彼耶和华亦代为创造者是何缘耶?」先生默然无言。良久,徐徐而言曰:「耶教徒不如是说,若说为莲花生、宗喀巴、文殊之迹,将失立场也。」先生与余,信仰虽殊,情谊却深;余从十五岁起,四十年中,未断往来,直至先生在京逝世,时年七十有二,余亦参加彼之丧礼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