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说到王阳明第一份工作是做包工头给病逝的将军王越修墓,后来接到第二份工作是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这个刑部云南清吏司主事相当于现在的云南公安厅长,这个官职虽比不得朝廷要职,但却比包工头强多了,因为这毕竟是实权部门,云南地区的司法案件、刑事审判都需要王阳明经手。
按照规矩,新上任的刑部各司主事都要去当地的监狱里去视察,顺便让下属请自己吃一顿饭,给他们提供巴结、贿赂自己的机会。王阳明第一次去巡狱的时候,没有跟下属打招呼,结果正赶上囚犯们吃饭。狱卒们都很慌张,而王阳明一看囚犯的伙食,更是吓了一大跳,原本以为最差也不过是青菜萝卜,结果连青菜萝卜都没有,囚犯们手中的破瓷碗里盛着的分明就是喂猪的糠水。
王阳明非常生气,对着狱卒吼道:“你们就是这样虐待犯人的吗?犯人就不是人吗?”
一个老狱卒上前答道:“大人您是有所不知啊,现在物价上涨得厉害,别说是肉了,就连蔬菜都稀缺得很啊!咱们牢狱的钱也不多,要维持一大帮犯人的生活,只有将就一下了。”
王阳明没有说话,继续往前走去,结果拐了一个弯之后,又看到了一件让他大吃一惊的事情:一间牢房被人为地改建成了猪圈,里面十几头肥壮的大白猪正凑在食槽前吃着人吃剩的大鱼大肉!
这下终于把王阳明惹火了,他回头对着刚才那个老狱卒吼道:“这就是物价上涨粮食短缺的结果吗?在你们眼里囚犯还不如猪值钱吧!对,猪养肥了你们可以拿去卖,赚些外快,囚犯吃肥了对你们却没任何好处,还真会打算啊!真是禽兽不如,来人,给我打!”
狱卒们纷纷跪下来求饶,说这都是牢里的潜规则,多少年来一直是这样的,大家也都是遵循传统习惯来执行罢了,实在冤枉。王阳明一想也对,这些小兵没有大人物们撑腰与支持,怎么敢明目张胆地在牢狱里养猪呢?于是他便回京去刑部尚书那里说明了情况。
这刑部尚书看到怒发冲冠的王阳明,心中着实不悦,毕竟各地牢狱里每年卖猪的钱自己也得了份子。但如今这年轻人既然已经撕破脸皮,道理又在他那一边,况且要处理他,还需要顾及他老爸(王阳明父亲王华在京为官),所以只得给他面子,让他自行处理这件事情。
王阳明得到了上头的批准,回来便炒掉了那几个狱卒,并且对监狱制度进行了一系列的改革。当然,不准养猪是第一条,并且以后每日都要有人巡狱,开始打卡制,值日者在墙上写下自己的名字,若是哪天出了事情就按照当天墙上主事者的名字进行问责。
虽然王阳明的权力只限于云南,但随着云南监狱系统被评为国家级优秀先进模范单位,外地监狱也纷纷效仿云南监狱制度,监狱形势一片大好。
次年八月,朝廷见王阳明管理囚犯很有一套,便安排他会同各地的巡抚、都御史去直隶、淮安等府去审决重要囚犯。这算是朝廷把王阳明从一个监狱长提升为了审判官。
在没有审案之前,王阳明便知道肯定有很多冤假错案在等着他,但一审之后,他才发现冤假错案的数量比自己想象的要多得多。
有很多案件都让人啼笑皆非。比如一个人本来只是偷了一个西瓜,结果因为挨了打,在公堂之上骂了几句,就被定义成了侮辱朝廷命官,坐了牢。你想,这偷个西瓜就坐牢谁会甘心啊,于是这人就想方设法地越狱,越一回被抓一回,然后罪责就重一层,最后便由偷瓜贼变成了死刑犯。
也有的“犯人”完全是达官贵人或其亲戚犯罪之后,用钱雇来的临时工,啥罪没有,但为了赚钱给家中的老婆孩子花,甘心把牢底坐穿。
还有原本罪该万死的犯人,因为其家人在外面用钱打点妥帖,所以一直窝在牢里等待减刑。
王阳明夜里阅读成堆的案件报告,白天便来翻案—偷了西瓜的早该放了,而那些杀了人的也别想再出去。一来二去,秉公执法、断案如神的王阳明便被当地人民亲切地称为:王青天。
据说王青天审案从来不按套路出牌。
比如在淮安大牢,明知有一个囚犯犯了重罪,但苦于没有证据,所以不能给他定重罪。王阳明琢磨了很久,终于想出了啃掉这块硬骨头的办法。
王阳明开庭审理此人,一开始就厉声呵斥他:“你的那点事情我都知道了,你杀了人,还是个强盗身份,要不是有点钱和一些在外面为你四处打点的兄弟,你现在恐怕尸骨都臭了。”
犯人被王阳明这么一诈,差点尿了裤子,想自己在牢里有吃有喝,过了好些舒坦日子了,突然来个王青天揭穿了自己隐藏在心底的那点小秘密,这可如何是好。
王阳明见这犯人果然胆小,心中一喜,但在这公堂之上还得摆着一张黑脸:“证据我们都掌握了,你也不要再狡辩了。”
犯人心一横,说:“证据呢,有本事你把证据拿出来呀?”
王阳明笑道:“不急,不急,其实这个证据呢,似乎有,也似乎没有!”
犯人一脸愕然,完全没搞懂这个官在说些什么,想些什么。
王阳明叹了口气:“唉,最近手头有点紧,东街口的那个烧鸡好久没有吃了,西街口的那个绍兴老酒也是很久没喝到了,俸禄还没发,实在让人惆怅啊!”
做强盗的虽然智商不一定高,但是反应通常很迅速。这个犯人一听这话,立马就开心了,想这官一开始装成包青天转世,结果最后还不是跟以往的官员一样,无非想多捞点油水罢了。
犯人眼睛一转,神色恢复了平静,似笑非笑道:“大人,我懂了。您要是想处死我,还是得再去找找那似乎有又似乎没有的证据吧,但我觉得那证据似乎是没有的。”
此案搁置了几天后,王阳明重新开堂,犯人有点莫名其妙。堂上,王阳明把一箱金银珠宝抛在犯人面前,说:“经过这几天的寻找,那可有可无的证据终是被本官找到了,你还有何话说?”
犯人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中了王阳明的计谋了。王阳明先前故意装成一个贪图钱财的昏官,引他暗中联系人去送钱财贿赂,而现在这个钱财却成了证据—一个无罪之人何苦花重金去贿赂官员呢?所以犯人面对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局面,只得老实认栽。
王阳明虽然是一个清官好官,但审案所用伎俩却略显奸诈,对此人们褒贬不一。所幸王阳明的境界要比他们高出很多,他坚信过程不重要,只要其结果能匡扶正义,消灭罪恶便足够了。
不过通过这次审案,王阳明也看到了明朝监狱的黑暗,更让他无奈的是,这些黑暗是现在的他无法去改变和抗衡的。社会总是这样,一半被阳光照耀,一半被黑暗遮着,王阳明身为一个人生观和价值观都非常正确的青年,终于感受到了个体的渺小与无力。
为此他心情有些低落,恰逢审案期间因为太过劳累,引发了年轻时候就染上的顽疾肺病,时不时咳出血来,于是思量一番,他在处理完这个地区的工作之后,便向朝廷请假,要求回老家休养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