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次与日机相撞的空中勇士”——抗战空军“肉弹”英雄陈怀民
在武汉市江岸区，有四条街道曾被国民政府以抗日英雄的名字予以命名，分别是“张自忠路”、“郝梦龄路”、“刘家麒路”和“陈怀民路”。
前三位抗日将领可能大家都很熟悉，他们都是抗战中著名的爱国将领。而最后一位，则是一名年轻的抗战空军飞行员。他就是曾两次与日机在空中相撞的烈士，时任第四大队23队少尉本级飞行员陈怀民。
陈怀民，原名陈天民，1916年2月25日出生。其父陈子祥曾留学日本士官学校毕业，后加入同盟会参加反清运动。
陈怀民自幼学习国术，在安庆就读小学时，每次学校举行的游艺会上都有他的国术表演。9岁时，陈怀民随父亲到江苏镇江居住，扬州中学肄业，无锡成美高中毕业，此后又在常州中国工艺专门学校及商船学校肄业。
1932年，一二八淞沪会战期间，陈怀民跟随兄陈天和参加了第十九路军所编组的大学义勇军，亲眼目睹了日机轰炸平民的惨状，决心航空报国，1933年毅然投考了中央航空学校，并于1936年1月，以优异的成绩从中央航校第五期驱逐科毕业。随后，他进入中国空军第四大队担任23队少尉本级飞行员。
1937年8月14日，中日空战首次爆发，陈怀民驾驶2307号战机，随第四大队英勇作战，在杭州上空，中国空军取得3:0的战果，旗开得胜。此后陈怀民随23队驻防首都南京，参加南京空中保卫战。
为了报复中国空军在1937年9月18日进行的“复仇之夜”轰炸行动，日军决定在9月19日这天对驻防南京的中国空军进行报复行动。
当日，第三舰队司令官长谷川清以军方名义通知各国驻上海领事馆，声言从当日起日本海航将对南京实施大规模空袭，劝告各国驻南京的外交及商务人员离开以免造成不必要的伤亡。
7点55分，在长谷川清亲自到场送行下，日海航第13航空队田铁二郎少佐率17架96舰爆（各挂载2枚60公斤陆用弹），在16架中岛95水侦低空护航下，直奔大校场机场和兵工厂。
负责诱击的第13航空队舰战分队长山下七郎大尉和横山保中尉的第3分队计12架96舰战紧随起飞。起飞后，舰爆队爬升至高度3000米，舰战队在高度4000米占位，水侦队则直接跟随舰爆。
中国空军第三、四、五大队起飞21架战机进行拦截。8时30分，毛瀛初率领8架霍克III驱逐机由南京起飞，陈怀民驾2405号机也在其中跟随行动。
升空后，这些霍克战机组成梯队在南京郊区上方3600米巡逻，旋即在青龙山上空发现日军攻击队，毛瀛初立即率部迎头攻击日军轰炸机。
由于此次来袭的日驱逐机均为96舰战，又占据有高度优势，导致此战处处被动。毛驾驶编号“IV-1”号机攻击日机第一分队，将该队3号机击伤，后者冒烟右转弯离队。
随后，毛攻击2号机，致使日机中弹右转下降高度。
至此，日方第1分队队形瓦解。毛趁机攻击该分队长机，致使对方破片横飞，但同时破片击伤毛座机。由于弹药耗尽，毛只能返回机场补充弹药，发现发动机汽缸、油箱中弹数发，左机翼有一弹孔。
队员王殿弼两度攻击日方第2分队，后被日96舰战驱逐。第23队队员戴广进驾驶的编号2590霍克III驱逐机，在攻击日机期间遭对方射击，最终因座机起火坠地身亡。
赖名汤、敖居贤、王荫华由于发现日军驱逐机，因此未参与截击日方攻击队，改为在友军上空掩护。
陈怀民则与队友杨梦青合力重创一架日95水侦。随后陈怀民的战机遭到日机围攻，最终因座机受创迫降在浦江。他的飞机撞在一棵大树上，人则被弹出座舱。
巨大的冲击力，使得他鼻梁骨折，胸部、肩部受伤，血肉模糊，身受重伤。经过3个多月的治疗，直到12月30日才康复出院。
1938年2月上旬，为支援武汉会战，第四大队分批进驻武汉附近。2月18日上午10时许，日海航第1联合航空队木更津航空队的9架96陆攻，会同鹿屋航空队6架96陆攻，在第2联合航空队12架96舰战的掩护下突袭武汉。（途中1架96舰战因故障被迫退出，实际参战为第12航空队5架96舰战和第13航空队6架96舰战。）
第四大队接报后，起飞29架苏制战机分批迎敌。
12时45分，大队长李桂丹率22队4架伊-152战机作为第一批次从汉口机场首先起飞，刚升到几百米高度时便遭到了占据高度优势的96舰战编队的猛烈攻击，大队长李桂丹被小林二空曹和桥本二空曹联合击中油箱，当即战机起火爆炸，人机同殉于汉口舵落口。队员巴清正，也身中数弹殉国。
日机又与随后起飞的22队各机，战作一团。
危急时刻，13时从湖北孝感机场起飞的23队8架伊-152战机，在队长吕基淳的率领下赶到了战场。
此时，身处23队编队中的陈怀民发现我方飞行员因不能在空中有效地相互配合，已在混战中被日机分割包围。
在局部被96舰战编队以多打少，战局异常的混乱。甚至出现我方吴鼎臣与李鹏翔所驾的2架伊-152战机，空中相撞的事故。
而陈怀民。随即也陷入到了苦战之中。21队的10架伊-16匆匆赶来，但却因为来的太晚，主力未能全部接敌。13时25分，日机因燃料有限且弹药即将耗尽，撤离了战斗。
此战，虽然击落了包括日军96舰战编队指挥官金子隆司大尉在内的4架96舰战，但中方也损失了9架战机，包括大队长李桂丹、23队队长吕基淳、队员巴清正、王怡、李鹏翔在内的5人牺牲。
面对李大队长和吕队长的殉国，陈怀民内心悲愤交加，发誓一定要复仇。
此后，陈怀民随队参加了多场空战，在平汉路上空的空战中，其座机重伤后，跳伞，腿部亦中数枪。
1938年4月10日，陈怀民参加了著名的第二次归德空战。
当日，我第3大队7架伊-152战机，会同第4大队22、23队共计18架驱逐机，完成完成轰炸枣庄后返航，飞至归德以东25公里的虞城马牧集上空时，在3000公尺高度发现日机两队“单翼机9架、双翼机8架”，分向我机迎面飞来。
日本陆航第2大队也在“4500至5500米处发现敌机约30架，上层编队以居高临下的有力态势，而第二层编队以不太有利之态势冲入战斗”，我各队立即上升高度接敌。
第三大队升至5500公尺时，中下两层我机已与敌激战。第三大队4机也俯冲助战，其余3架仍由副大队长林佐率领在上空监视。
此时，又发现“我上空尚有单翼水冷式发动机的日机4架”，（97单战与96舰战在外形上很相似，中方飞行员第一次见到该机，都将其认为是96舰战，实际为加藤建夫所率的97单战编队3架。）当即占位向该敌机攻击。
加藤建夫所率的97单战编队3架也冲入我机群阵中，集中兵力对林佐编队分割包围。经几次突袭后，林副大队长被2架97单战包围。
盘旋鏖战约15分钟之久，我机多数燃油不多，不能久撑，形势危急。第8队队员黄莺冲下援救，才将2架日机冲散，但97单战爬升速度极快，我机无法追踪。
第三大队第7队队长吕天龙因力战3架日95战机，屡被围困，后背、腿、手指等多处受伤，终冲围脱险，返回降落。
第7队副队长朱嘉勋与日机战斗时，见1架97单战由上空冲下，向第四大队23队陈怀民战机后方追踪射击，形势相当危急。
朱嘉勋当即向该日机射击，见其中弹受伤，不料该机失去控制后与陈怀民战机相撞，致陈机的尾部震毁坠地，人幸跳伞脱险。
该敌机同时坠地，人机均毁。朱嘉勋又被数架日机围攻，奋勇迎击，但发动机减阻包皮被击中，四散纷飞，飞机震荡剧烈，最终迫降马牧集附近。
22队队员张光明与多架日机格斗，击落日机1架后，也被敌击中冒烟，迅速跳伞，落于夏邑县任楼村，虽跳伞伤及腰部，但幸免于难，而且他还意外救助了跳伞受伤后的陈怀民。
多年后，他回忆道：“乡人告知我，在任楼村南约3里处，摔落中日飞机各1架，中国飞行员受伤，我不顾连日来心身疲惫，急行赶去探视，伤者为23中队的陈怀民，正是被日机击中撞上尾部下坠迫降者。他腿部中弹，乃脱下衬衫扎紧止血，伤痛难忍，乡村又无医药，要求乡长派两牛高轮大车相送。我陪着在牛车上抱着呻吟伤痛的陈怀民，星夜西行，天晓才抵达归德航空站。我立即把陈怀民送进医院后，在市区买双布鞋穿上，至航空站进食休息。”
在第二次归德空战中，中国方面第三大队梁志航阵亡，吕天龙、黄莺受伤，一机全毁，二机微损；第四大队孙金鉴阵亡，二机全毁，一机微伤。而日方承认此战1机被中方战机撞毁，重伤1架，战场受伤2架，返航时迫降损毁2架。
其中被陈怀民撞毁的正是，日本陆航最新投入中国战场的97式单翼单座驱逐机（简称97单战），这次空战是该型机首次与中国空军交战，也是该机的首次战损。
该97单战的飞行员齐藤利三郎曹长，是日陆航第1中队王牌飞行员，号称“军神”的加藤建夫的僚机。次日，加藤建夫将多年的蓄须剔除以明志，表示对中国空军重新认识。
1938年4月29日，为纪念日本天皇的生日，日海航第2联合航空队第1飞行队队长小园安名少佐率领的第12航空队24架96舰战、第13航空队3架96舰战，掩护第13航空队陆攻队棚町整少佐带队的18架96陆攻，来袭汉口。
提前获知情报的中国空军高层，已集中兵力于武汉，拟予敌意外之打击。
下午2时30分，当日机进入武汉附近空域时，中国空军第4大队长9架伊-152机、7架伊-16机，航委会直属第24队2架伊-16机，苏联志愿队23架伊-152、16架伊-16，第三大队4架伊-152、第五大队17队6架伊-152机起飞迎击。
陈怀民半个多月前腿部才中弹受伤，战前其腿伤尚未痊愈，但他坚持带伤参战。《空军忠烈录》对陈怀民在此战中的作战情况有如此描写：“第四大队以少数飞机与敌人多数驱逐机遭遇，约为一对四之比，而制之于一隅，让友机集合主力对付窜入市空之敌轰炸机。烈士与同队九机奋勇突入敌机立体纵深的空中阵地，纵横扫荡；不五分钟，击落敌机一架。烈士在激战中，突为敌五机保卫，机身中弹，操纵不灵，乃开足马力突向一架敌机冲去，两机在空中互撞，同归于尽，该敌机坠于武昌天星滩附近。”
4.29空战是继2.18空战后，第二场在武汉爆发的大空战，此战，中日双方的战况异常惨烈，中方损失12架战机，内有3架尚可修理；受伤10人，陈怀民不幸殉国。日方承认损失96陆攻、96舰战各2架，2人战死。
目前，普遍认为陈怀民驾驶伊-152驱逐机，在战斗中与高桥宪一驾驶的96舰战相撞，最终两人同归于尽。但此说法在学术界仍然存在争议，最主要的争议在于，中日双方的官方原始战报中未有其撞机记载或相关资料缺失。
经查日方当日战报缺失，中国方面：空军总司令部情报署编著的《空军抗日战史》（第二卷），对当日战况描述中缺乏陈怀民的作战情况，仅在损失一栏写道“内有第23队队员陈怀民失踪月余，尸体在长江青山附近江底浮出。”，《空军第四大队阵中日记（二十七年）》仅存1月至3月的作战情况，而当日《空军战斗要报》缺失。
虽然缺乏交战双方的原始作战记录等直接证据，但是旁证却能查到不少。
日本方面：日海航编著的《支那事变尽忠录》（第四卷）对当日两人的作战情况有过如下描写：“五十岚战斗机小队所属高桥机，藤原机共同跟随五十岚机，于五千米高度附近，发现为对我方实施攻击正处于待机之中的敌伊十五型战斗机四机以及三机编队各一，随即冲入敌阵之中，对两架敌机实施了三次攻击，其中一架敌机当即起火冒出黑烟被击落。然而在奋战之中，只见敌三架伊十五型战斗机从正首方向袭来，正待高桥机在与之接近至射击临界距离正欲施以还击时，刹那间，与敌机猛烈相撞，虽令敌机当场坠毁然我机亦凌空破碎，与敌机一同化为落叶尘埃，高桥二空曹就此陨落于汉口的上空。”
日本著名中日空战研究者中山雅洋，在2007年版的《中国的天空—沉默的航空史》中写道：“陈怀民与一架96舰战进行盘旋格斗，这架96舰战难以切入到陈机的后方。但陈怀民在慌乱中可能犯了一个致命错误，他的战机进入到了尾旋状态。然而，96舰战也缺乏冷静，由于两机相隔距离极近，导致96舰战一头撞了上去。两架战机被撞的粉碎，中日双方飞行员均死亡。”
日本海航未来的二号空战王牌岩本彻三也参加了这次空战，后来在其回忆录《天下浪人》中，详细的描述了自己在4.29空战中的作战情况，但书中没有描写陈怀民与高桥宪一的交手过程，只在最后写道：“另外在今天的袭击中，小林一空曹与高桥一空曹牺牲了。”
中国方面：在空战结束的第二天，中央社便以“武汉昨日壮烈空战我击落敌机21架”为题，报道了这次大空战。文章中写道：“昨日为四月二十九日……（四）壮烈无比之肉弹，与敌机猛撞而同归于尽之我空军青年战士究属谁氏？一时尚难查明。然队员陈怀民迄今未归，夕阳西坠，而空际仍无翼声，是则此壮烈无比之肉弹，果非陈氏，而陈氏亦不归矣。壮哉吾烈士，烈者吾英雄……”
5月3日，《大公报》以《武汉空战目击记》为标题，也简略记载了现场记者所见中日两机相撞的情形。
空战当日，还有很多的武汉市民不顾轰炸的危险，全程观看了空战过程。曾任国民政府军事参议院参议的白宝山的孙子白化文也是目睹者之一，多年后他回忆道：“果然，我亲眼看到了战史上著名的四二九大空战……约11时许，紧急警报拉响后，武汉一片沉寂。我方漆成深绿色的伊-15型战斗机36架，以品字形三架为一组，九架为一个大品字，共四队呈密集菱形从我家房后低空飞过。我在房廊窗户内观看，第一次看见如此美观的大编队。后来听说，孝感起飞的伊-16大队因为飞得快，到外围截击轰炸机去了，因此炸弹没有落入市区。”
“当时双方飞机都是敞开式座舱，空战只能在一两千米的中低空进行。我机队上升至武汉江面上空，即与日军九六式战斗机编队几乎平行对面遭遇，双方面对面互相冲过去，然后翻身抓对厮杀……”
“这次空战历时约半小时以上，几乎全武汉的人都在观看，不懂得害怕，我更是从头看到底。日军的九六式是单翼亮银色（铝蒙皮），与我方的双翼深绿色极易区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我方一机尾部起火，拖着火舌向一架完好的日机迎头撞去。日机也不含糊，并不避让，两机立即撞在一起，变成一团大火，真是惊心动魄。后来知道我方烈士是陈怀民……”
不光是记者和市民，空军部分飞行员在日记中也记载了此事。时任第四大队21队队员的龚业悌，因此前奉命赴广州执行轰炸日航母，因而错过了这次战斗。
他在5月2日的日记中写道：“车抵宾阳门，我急速渡江回到宿舍，打电话给队长消假。我总感到惭愧，在这战时我竟偷闲回了家，同伴们都来问讯，他们都很羡慕我。我问明4.29的战况后，我才知道当日敌机来袭，我机应战，一举击落敌机21架，同学陈怀民与敌机相撞，英勇牺牲。”
作为战时新闻报道和民众目击记录而言，其可参考价值和真实程度并不算高。而《空军忠烈录》和《支那事变尽忠录》作为中日双方军队政治宣传部门出版的官方刊物，虽然主要是对双方战死者的英雄事迹起宣传作用，但作为官方一级的声音，在重大历史事件的记载上依然具有一定的参考价值。
而作为与陈怀民同大队的队友龚业悌，他虽然没有直接参战，但我们从他的日记中可以看出，他是向曾参加了这次作战的队友口中得知，陈怀民与日机相撞此事，具有较大的参考价值。
因此，虽然缺乏战史等官方直接记载的证据，但综合各方面的旁证资料，笔者个人认为，在4.29空战中，陈怀民与日机相撞的可能性极大。
陈怀民与日机相撞后，其跳伞落入长江失踪。5月6日，航空委员会派代表前往慰问陈怀民烈士家属。陈怀民的父亲对儿子之殉国，极感嘉许。在答谢航委会代表时，老人激动地说：“怀民之死，颇得其所，惜其为国家尽力太少……”代表们为陈先生深明大义感动不已，并得知，烈士之弟亦正在前线杀敌。
6月初，陈怀民的哥哥陈天和接受了新华日报知名记者企程的专访。当记者问道：“烈士的忠骸还未找到吧？”
陈天和说：“大概找不到了！他真可以说是粉身碎骨了。据当地的乡民说，当飞机掉下来的时候，只见一团火滚滚而下，连飞机都烧成了碎片，像飞絮般在空中乱舞，他的骨肉当然已成了灰烬。我寻找了一个星期，只找到了些碎铁片。但是我们为纪念他起见，预备在青山的码头为他做一衣冠冢。那地方背山面水，雄视武汉三镇，地势壮丽。此外我们想替他出本书，给他留个纪念。”
航空委员会预备在6月5日，给此前牺牲的张效贤、杨慎贤、陈怀民和孙金铿4位空军烈士举行公祭大会。
1938年6月3日下午，一个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陈怀民烈士的忠骸终于找到了。据现场人员报告，陈怀民的降落伞也被炮火烧坏，人亦于空中昏厥，以至跌入长江泥沙之中。
若当即发现，陈怀民很可能因及时得到抢救而活下来。
6月5日的公祭大会庄严而沉痛，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委员长蒋介石亲临灵堂致祭，其所送的挽联挂在烈士灵堂的显要位置，上书：
搏斗太空非成功即成仁无负十年教训；
死生常事惟为国不为己永怀万古云霄。
周恩来也代表中共中央驻汉办事处献上花圈和横幅，上书：义薄云天。
八路军总司令朱德、副总司令彭德怀所送挽联为：精忠神勇。
《中国的空军》杂志也在1938年总第10期上，发表了著名记者丁布夫撰写的《第X大队美少年——陈怀民“肉弹”击敌记》，向民众宣传陈怀民的英雄事迹。
人们从与陈怀民相撞的日本飞行员高桥宪一的飞行服里发现了一封他的妻子美惠子给他的家信以及美惠子的照片，整封信中充满了美惠子对丈夫的思念和厌战的情绪。
陈怀民的妹妹陈天乐读到这封信后，含泪写下了一封《致美惠子的信》，严正控诉日本军国主义的滔天罪行，并对美惠子寄予了无限的同情。
为纪念哥哥，陈天乐把名字特意改为陈难，并在信后署了此名。
1938年6月5日，这封信被《武汉日报》进行了刊登，并被中外媒体广泛传播，成为了战时的一段佳话。可惜的是，由于日本战时的信息封锁，直到1990年美惠子才读到了当年的那封信。（根据军事历史学家顾剑先生的说法：日本方面认为美惠子其实是高桥宪一的妹妹，而非妻子，这种说法尚待进一步证实。）
值得一提的是，在网上很多描写陈怀民的文章中大多提到他有一位在航校时便交往的浙大女友王璐璐，其在得知陈怀民牺牲的消息后，精神受到了刺激，于5月的一天，身穿旗袍跳入长江，追随恋人而去。
然而让人感到疑惑的是，笔者在所能查阅到的两岸纸质资料，包括官方资料和民间著作，甚至包括如《血色苍穹—民国时期的中国空军》这类评书类戏说作品中，均未出现此人。作为宣传烈士英勇事迹的《空军忠烈录》，也未记载王璐璐为陈怀民的女友，相反还特意提及陈怀民自述没有“爱人”。
此书中记载：陈怀民在1937年12月30日伤势康复后，“…母亲告慰道：“汝既以身许国，自当以杀敌为先；惟空中作战易致不测，为宗祀计，宜先觅一女友订婚。”陈怀民婉辞：“我正在作战，如有爱人，定要减少勇气，此事仍需暂缓。”
一般来说，飞行员的妻子或女友如因该员殉国后，因情自杀，追随而去，官方都会极力宣传其忠贞节烈之举。
例如1941年8月11日，日军20架零战、9架一式陆攻袭击成都。我无名大队仅有的4架伊—153和第四大队2架伊—153面对数倍于己的敌人，毫无畏惧地起飞迎敌。
混战中，我无名大队3机和四大队1机被击落，4人殉国，其中就包括无名大队29中队分队长黄荣发中尉。黄的女友杨全芳就读华西大学经济系，听闻噩耗，于16日在无名大队飞行员宿舍用找到的一把手枪自尽殉情。
航委会感其英烈，史无前例地将两人合葬于成都北郊空军烈士墓。《空军忠烈录》也在记载黄荣发时，特意收录了此事。
1941年《中国的空军》杂志更是破天荒地连续三期刊登黄荣发的英雄事迹以及他和女友的感人爱情，这固然因为当时的中国空军面对零战的咄咄逼人之势，被打的毫无还手之力，没有拿的出手的战绩，只能从另一方面进行宣传，以提高士气。
但也可看出空军官方对忠节之事的重视和宣传，甚至当黄荣发牺牲5年之后，《中国的空军》杂志还在其1946年第89期上以《阴影》为标题，再次撰文宣传了两人的忠贞节烈。
而网上描述的王璐璐与陈怀民之事，则在纸质资料中毫无提及，甚至在相关飞行员的日记中也并无记载。
因此，笔者个人认为，所谓王璐璐因陈怀民的牺牲，而跳江殉情一说存在较大的疑点，尚待进一步证实。
有部分资料宣称，陈怀民是世界上首位在空中主动撞击敌机的飞行员。
实际上，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就已经有飞行员实施了撞击战术，此人就是沙俄飞行员彼得罗·尼古拉耶维奇·涅斯捷罗夫。
1914年9月8日，他驾驶一架小型单翼飞机，在空中主动撞击奥地利军队的一架大型战机，最终奥军飞机坠毁，而彼得罗·尼古拉耶维奇·涅斯捷罗夫也因此牺牲。他成为了世界公认的第一位完成空中筋斗飞行并在空战中采用撞击战术的飞行员。
而中国空军中第一位与日机相撞的飞行员为第五大队飞行员袁葆康，1937年10月12日上午，日军两架95水侦前来镇江。我军飞起4架霍克Ⅲ战机进行拦截。
由刘粹刚领队，高志航、袁葆康、黄泮扬尾随。《空军抗日战史》记载：“我队员袁葆康之2404号机，因与敌对头互不相让，机尾被敌撞坏，迫降江阴，机损人微伤。”“抗战史画家”梁又铭先生曾以此战例，特意创作了一副油画，名字就叫《只翼荣归》。
就陈怀民与高桥宪一的撞机而言，从中日双方宣传部门的描述来看，均是宣传己方主动撞击了对方。
但真实的作战情况，目前仍然无法有一个明确的结果。但陈怀民连续两次作战，均与日机相撞，并均造成了日机飞行员死亡这件事，不光在中国是独一份，即便在世界范围内也算是屈指可数。
陈怀民生前奉颁一星星序奖章，并被追授中尉军衔，按照家属意愿，其遗体被合葬于武汉青山矶头。
他在生前曾说：“打仗就不能怕死，我上了天就没有想到要回来，否则，作战中就会挫伤自己的意志。”
英雄虽然早已离我们远去，但我们却从不曾忘记他们的壮举。正如周恩来为武汉空战中殉职的空军将士所作挽联中那样写道：
为五千年祖国英勇牺牲功名不朽；
有四百兆同胞艰辛奋斗胜利可期。
最后按照国际惯例，感谢何国治、杨威、张青松、顾剑、魏督、李巍、孙宝良老师对本文完成所提供的无私帮助。
参考资料：
《空军抗日战史》（第二册），作者：空军总司令部情报署。
《空军忠烈录》（上册），作者：空军总司令部情报署。
《空军第四大队阵中日记（二十七年）》（1—3月），作者：第四大队。
《中国的空军》杂志，1938年。
《抗战飞行日记》，作者：龚业悌。
《中国的天空—沉默的航空史》，作者：中山雅洋（日）。
《天下浪人—岩本彻三空战回忆录》，作者：岩本彻山（日）。
《笕桥精神—空军抗日战争初期血泪史》，作者：何邦立。
《国殇—国民党正面战场空军抗战纪实》，作者：徐霞梅、王晓华。
《昔年今日，陈怀民两撞日机血洒长空》，作者：张青松。
《重读抗战•武汉空战真能跻身“二战三大空战”吗》，作者：顾剑。
《1937年南京空战纪事》，作者：何国治。
《抗战期间中日空军作战情况忆述》，作者：白化文，《钟山风雨》2007年第2期。
《首位空中撞击敌机的飞行员》，作者：李木子，《中国国防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