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前段时间,老婆一直闹着要回娘家。
原因有二,一是泰山老大人的60大寿就快到了,我们都要回去;二是这些日子,她老怀疑我在外面有情况,就想用回娘家这招,逼我反思。
那得亲自陪同啊!要不然,岂不说明我真的有鬼?
于是提前办了年假,直接开车带了老婆,一起回了趟黔西南州。
黔西南州全称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地处贵州西南角,接云南、广西,素有“三省通衢”之称。
说实话,对这荒山野岭之地,我是有些抵触的,前些年公路没通的时候,车只能停在县城,完了还要徒步两三个小时,才能抵达。
这几年,政府花了好大功夫扶贫攻坚,总算已经村村通了,但这盘山公路绕得人头皮发麻,稍一走神,下面就是万丈深渊。
下了盘根错节的盘山公路,看到远远有辆车停在路边打着双闪,不用想就是小舅子。
到家之后,老婆自然要留下来照顾她亲爹。于是小舅子成了我的专职导游,说要带我在附近好好转几天,一边说一边还给了我一个男人都懂的眼神。
小舅子今年33,长相俊美,风流倜傥,却至今单身,任凭家中长辈怎么催婚,愣是雷打不动,显然他还没有浪够。
我俩的日常交流中,不管时事经济、娱乐八卦还是风土人情,聊得都挺嗨,同仇敌忾,亲如手足,没有丝毫代沟。
说到玩,当然是他这条地头蛇熟,因此一上来就推荐了贞丰古城,还假模假样嚷嚷着,一定要带上他姐,我老婆“吼了”他一眼,意思相当于,滚滚滚。
于是我俩屁颠颠心想事成了。
二、
贞丰古城起始于盛唐贞观年间,是布依族与苗族的聚居核心区。
不过也别指望什么古色古香了,在全球商业浪潮的侵袭下,也就仅存些许古老的印记,让吃饭喝酒时感觉更有氛围罢了。
“进城”之后,我俩随意找了个特色小馆,服务员满脸含笑地送来一壶茶。
却被小舅子当场就给拒了:“这个给别人,给我们来个空壶就行!”
服务员于是递过来一个空壶,小舅子神神叨叨地掏出了一个小纸袋,拆开封口,抓了一把毛笔状的绿茶,放进壶里。
见我不屑,他有些不爽地吹嘘道:“远方来的土狗!这可是我从我们领导抽屉里‘偷盗而来’的苗疆娘娘茶!用它提神,效果比咖啡还好!”
土不土狗我不清楚,娘娘茶我还是听说过的,也知道有段时间,网上确实流传过它的某些神奇功效。
据传是黔西南未出阁女子用舌尖采摘,之后捂在她们身上最柔软的地方,再经过繁杂的传统手工精制而成,曾经作为贡茶,惟皇族才可尊享的佳品,喝这茶,有若采补一处子精华,达延年益寿之功效。
皱眉喝了两口,果然别具风味,于是打定主意,走之前一定要从他那顺点。
不过让我感觉有些奇怪的是,在此之前,小舅子是爱喝酒而不爱喝茶的,怎么短短半年没见,他的品味就变了?
正准备调查情况呢,服务员接连端上来好几道黔西南名菜:糯米肠、豆腐肠、骨头飧、糟血旺,再配上特制的黑糯米酒。
竟让我食欲大开,筷子停不下来。
一轮一轮喝下来,哪怕米酒度数低,我竟也有了几分醉意,说起话来,舌头都已经捋不直了。
对面的小舅子纹丝不动,依旧是他姐夫我喝一壶黑米酒,他咪一口娘娘茶,忍不住我的“酒桌大哥病”当场就犯了。
开始张口就是我一哥们怎么怎么拉风,我一朋友如何如何霸道,就差没跟马阿里、马腾讯乃至马斯克扯上关系。
见压不住我的牛皮,气得小舅子一拍桌子,直接讲了一个他朋友所亲历的“苗疆情蛊”之事,故事还没讲完,我酒就已经醒了一大半。
三、
他说的这个朋友叫阿浪,是位施工员,跟他年龄差不多,年轻时曾在云贵地区的一些少数民族部落里修公路,遭遇过一桩终生难忘的“情事”。
当时为了保证工期,项目部把所有技术人员都安排到了一个苗寨里,一日三餐还请了当地人安排。
但是干过工程的男人都知道,在荒郊野岭工作,折磨人的不是衣食住行,而是长时间脱离异性所带来的困扰。
你想想!一群血气方刚的大老爷们,长年累月憋在大山里,那可是……相当的难受。
但凡男人,都能理解这种“惨况”,但有一点却是项目负责人再三叮嘱的,那就是千万不能独自上少数民族家里串门,更不能对少数民族的姑娘起色心。
谁要是胆敢违反了,也没说具体的处罚,只是来了一句:后果自负!
对于天南地北浪惯了的阿浪来说,这不是明摆着法无禁止即可为嘛,他觉得自己凭本事把妹,谁还能怎么处罚他?
于是阿浪经常在工余时间里,一个人东游西荡,渴望邂逅到一段苗疆艳情。
实际上苗人十分好客,基本上家中来了客人,都会好吃好喝,热情招待,另外他们可能也觉得,这些外来的男子,都是帮自己修路的人。
特别是那些家里有姑娘的,就更是热情,还会专门把害羞的女儿带进屋里,让她们陪着聊天说话。
在他们看来,找个阿浪这种见过世面的女婿其实也挺不错,也算一门好姻缘。
听闻不少“前辈”都曾在苗寨里,吃过“高山流水”酒,有过一段乃至几段的爱情佳话,阿浪心里艳羡不已,恨不能好事即刻降临到自己头上。
最让阿浪感觉心跳的,传闻这里竟还有“走婚”习俗,简直是为像自己这样“不用负责任”的过客们量身定制的一样。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无数次心跳,差点换来了“第一次停止心跳”。
四、
先说充满苗疆风情的“高山流水”酒。
苗人待客,热情如火,且素有无酒不成席之说,传说苗疆的山有多高,水就有多长,水有多深,苗人的酒就有多深。
在苗人的长桌宴上,客人吃到一半,苗族姑娘们就会端起酒杯,唱起情歌。
有时客人还没反应过来,就有成群结队的苗家姑娘,妩媚婀娜,每人手持一个酒海(苗族特有的盛酒器皿)围过来,从高往低依次排开,当客人准备好时,好几个(有时十几个甚至更多)酒海便依次倒酒,酒自上而下,逐渐流入客人口中,形成高山流水,状如酒瀑,场面非常壮观。
是为苗疆所特有的高山流水酒。
要说酒量,阿浪还真有点,平常工友聚餐,喝酒还从未醉过。
阿浪多大量?
多大量?白酒一两斤之后,还能再来一箱啤酒漱漱口!(卧槽!当时我就准备揭穿他……)
但是那晚的苗族姑娘们实在太热情,太奔放,人数也太多了,若不是她们后来手下留情,有可能他就被灌废了。
喝完晕乎乎,竟跑到当地的姑娘与小伙当中,跳起了传说中的“摩梭走婚舞”(实际上走婚与情蛊,是两个不同的少数民族)。
阿浪的经历有点惨,一上来就碰到了这种“走婚情蛊二合一”,正所谓无巧不成书嘛,当然了,这些都是后话。
何谓走婚舞?
就是姑娘与小伙跳舞,双方手牵手的时候,姑娘若在小伙手心挠三下,则代表小伙可以进入自己的闺房,两人便可发生……那种不可描述之事。
不可否认阿浪的运气之好,那晚一曲还没跳完,阿浪两只手心,被两个不同的女子给挠了三下。
不会吧?阿浪一定很帅!我插嘴道。
嗯!那肯定的呀,你看看我,我有多帅,阿浪就会有多帅!小舅子恬不知耻道。
你太丑了,继续讲阿浪!我有点不耐烦了。
可惜的是,阿浪不会分身术,所以无论那晚的阿浪有多帅,有多渣,他也只有一位姑娘可选。
那晚之后的阿浪,经常晚出早归。除此之外,他还假公济私,今天送去姑娘家几包水泥,明日带了几个小工,跑去给人义务干点技术活,有天竟把工地的一台挖掘机,给开去姑娘家清理鱼塘。
姑娘叫阿雅,比阿浪小几岁,长得特别漂亮,身材、脾气那也没得说,还带了一种城市女孩所没有的山野灵性。
阿浪老往阿雅家里跑,这事传得整个寨子都知道。
有个与阿浪交好的当地大叔,原本在工地食堂做饭,前几天走山路回家,不小心中了蛇毒,在家休养了好一阵子。
大叔刚回岗位,就好心提醒阿浪说,这家人的闺女你可别打主意啊,她阿妈以前可是苗寨知名的蛊师,后来嫁到了我们摩梭族寨子里。
你小子要是中招了,就得留下当上门女婿,后半辈子就得待在这座大山里,帮她家传宗接代了哈哈!
阿浪笑了笑,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信这个?
我这一不偷二不抢的,还有摩梭族“走婚”习俗当护身符,怕个毛啊。
五、
那段时间,阿浪白天在工地无精打采的,一到晚上,就精神焕发地往阿雅姑娘家里跑。
阿雅的父母对他,不但没有丝毫的嫌弃,还经常好吃好喝的伺候着,俨然已有自家女婿的待遇。
阿浪的异常状态,引起了领导和工友们的高度重视:酒局牌局不参加了,荤段子也不讲了,白天在工地发呆走神,嘴里还不停念叨着阿雅的名字。
可是一到晚上,他又生龙活虎地往外溜,披星戴月,风雨无阻,像是魔怔了一样。
于是领导决定,派个人跟过去,看下年轻的阿浪到底是如何“情迷心窍”的。
那天晚上下了工,一位工友悄悄跟在了阿浪的身后,打算一探究竟。
那位工友是退伍侦察兵出身,身手矫健,从屋子的另一侧摸了上去,躲在不远处观察。
只见阿浪五迷三道就进了屋,一家人已经摆好了饭菜等他,刚坐下,阿雅的母亲(也就是食堂大叔所说的那位苗寨蛊师)就递给他一碗绿色的液体。
阿浪如获至宝地喝了下去,灯光下再看阿雅时的眼神,更加痴迷,眼睛都不带眨的。
工友暗自留意,又趁着夜色深了,寻找阿浪中了情蛊的证据。
很快他就发现到这家屋后的偏房里,竟然供了一个神像,神像下方,全是些瓶瓶罐罐,打开其中一个,一窝不知名的毒虫争相往外爬。
吓得他赶紧合上盖子。
抬头再看那个神像,面色狰狞,身体像是无数毒虫拼凑出来的,全是些蜘蛛、蝎子、蜈蚣、毒蛇,头头脚脚地扭曲缠绕在一起,让人不寒而栗。
那个工友被吓到了,但还是打开手电接着往下“侦察”,这一看就更是不得了。
原来神像背面,有个浸泡有无数毒虫的玻璃大罐子,罐子里的液体粘稠发绿,看着让人头皮发麻。
不少毒虫还没死透,还在那个罐子里扭曲挣扎。
六、
当工友打算就此离开时,不经意往上一抬头,更是吓呆了。因为借着手电筒的灯光一望,整个屋子的房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蜘蛛网。
当时正好有阵微风吹来,房梁上的那些蛛网们微微晃动,貌似随时都有可能掉下来。
盘踞在网上的那些蜘蛛,奇形怪状,没有半只是寻常蜘蛛,绝对含有剧毒,一旦扑过来一只,恐怕他将很难离开这里。
工友吓得汗毛倒竖,“妈呀”一声扔掉手电,什么都不管不顾,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逃出来以后,这位侦察兵出身的工友也没心情继续监视阿浪了,一口气跑回了工地。
工友们一致认为:阿浪这小子铁定是中了蛊!
后来由项目负责人请了当地的相关领导出面,当面“押来了”阿浪,还托人辗转请来了阿雅的阿妈。
打算无论如何,哪怕让施工员阿浪现场道歉,下跪磕头,以求她能放过阿浪一马。
不曾想阿雅的阿妈当场就笑了。
她说没有的事,实际上早在她外婆那一脉,她家祖传的情蛊就已经失传了。
现在是互联网时代,物流方便,网上有不少卖情蛊的,几百上千,甚至几万几万的卖,确实也真有不少人愿意花钱去买,但那都是装神弄鬼之辈,假蛊不入流,且给社会造成了很大危害。
真的情蛊,培育制作之艰难,放眼苗疆,早已是万中无一,岂是一般人所能种下?
她说苗疆情蛊源自蛊术,实际上乃是一种相对深奥的控心术,其实是针对于控制人的内分泌系统和多巴胺、荷尔蒙产生的一种反应,从而控心控身,控人于方寸之间。
如果有一女子对情人施下情蛊,那么这位小伙可能就注定悲剧了,这辈子都不可能离开此女,因为一旦离开,就会有四肢无力、头疼欲裂、未老先衰等症状。
请问以上这些症状,阿浪哪有?
尽管我们摩梭族流行走婚,但只要阿雅愿意,无论阿浪愿不愿意做上门女婿,我们做父母的都将无条件支持,完全可以按照汉人的习俗,结婚生子。
我给阿浪喝了什么?
我看他患有轻度失眠症,给他喝的是我们当地都难得一见的娘娘茶。
后屋养蛊?
那是我正在配置一种专治蛇毒的药,前段时间,还给你们工地食堂的一位师傅治过。
七、
后来呢?
后来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工程结束,阿浪就走了。
阿雅呢?
阿雅……这事你得去问阿浪了……
你问我……我哪知道嘛。
我瞅了一眼正闪烁其词在低头喝茶的小舅子,带了些莫名的笑意,心里想阿浪?我看你是真的浪吧!
这时,他的电话忽然响起。
小舅子拿起电话刚听了两句,随之脸色骤变,讲话的语气都变得有些惊惧了:“什么什么?阿雅直接去我们家了?姐!我亲姐!你快帮我稳住她,就说我出差了!”
急匆匆挂完电话,小舅子神色慌乱道:“姐夫姐夫好姐夫,这事你和我姐一定要帮帮我,我之前惹到的那个苗疆阿雅姑娘今天找上门了!这可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不装了,摊牌了?跟我玩这种化名讲故事,也不看看你姐夫干什么吃的。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柔声道:开玩笑,我帮你?谁帮我呀?姐夫我现在都已经自身难保了,你还是自求多福吧。
自己惹出来的风流债,自己还!再说你今年都已经33了,也该收收心了,趁着老爷子大寿,直接从了阿雅姑娘,双喜临门算了……
后记:
这个故事,是闽南乌糖先生在武汉五月花大酒店讲给我听的。第二天,他就赶回黔西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参加他小舅子“阿浪”的婚礼去了。
苗疆文化源远流长,巫蛊之术虽不足信,但苗人对爱忠诚、为爱负责的美好愿望却深入人心,千古如斯。希望这样的“蛊”,都是有情人终成眷属的“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