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无论看武侠小说,还是影视游戏,西南地区的“苗疆”,总盛产心狠手辣、善用毒蛊的“妖女”。
电视剧《芈月传》中下蛊的巫女和蛊虫
每次看到这种场景,我都十分好奇:以前苗疆真的有人会蛊术啊?怎么下?现在还能有吗?能给领导下蛊让他给我涨工资吗?
看看那些下蛊的场面,刺激啊!
这蛊不错
图片来源:《云南虫谷》
苗疆本来不养蛊
咱们先来说说“苗疆”是哪里。今天小说游戏中的“苗疆”,往往在我国西南地区的青山绿水间,有吊脚竹楼、芦笙歌舞,人们穿戴繁复的银饰,衣物上刺绣精美……
“苗”在古代是对西南少数民族的泛称,古时所谓“苗疆”亦是泛指这些“苗民”聚居之地。而现代文艺作品中的“苗疆”,则大量借鉴了今天苗族的风土人情,如苗寨、银饰、芦笙歌舞等。图片来源:经济日报
它又往往是“五毒教”的地盘,以驯养毒物、炼制毒蛊而闻名,因而在秀丽之外,又被贴上神秘莫测、阴邪毒辣等标签。
“五毒”的经典版本即蛇、蝎、蜈蚣、蟾蜍、壁虎,中国传统上认为它们皆有剧毒(其实壁虎是无辜躺枪),现代文艺创作中的“五毒教”则将它们奉为图腾,自称“五仙教”。
文艺创作里的苗疆风情,大都能在苗族等西南少数民族身上找到对应。可要是问苗族人:
“你们养蛊吗?”
他们大多数会给你一个白眼。
苗族古时的确崇尚巫医、信奉鬼神,“蛊”却并非他们的发明。
“蛊”字本意是害人的毒虫——仅仅有毒,还不能算蛊,被用来害人才算。关于它的记载,总伴着离奇可怖的症状,比如宋代《夷坚志》中,记录蛇蛊、金蚕蛊、蜈蚣蛊、虾蟆蛊,便说中蛊之人死后,即使焚化尸体,心、肺也烧不掉,表面像蜂巢一样布满孔洞。
电视剧《芈月传》中,芈月中蛊,痛不欲生。
蛊和下蛊之术,其实早在秦汉时,就频繁出现在中原地区的正史中。根据《周礼》,先秦专设官职“庶氏”,用祭祀仪式或草药为人除蛊。东汉则立法:胆敢用蛊害人,或教唆别人这么干的,都要在闹市死刑示众。
唐代以后,蛊的传说,便逐渐呼应了中原文明对南方地区的开发顺序:随着长江以南地区的广泛开发,蛊的记载开始南移。到明清时,东南、华南地区已颇繁荣,蛊的记载便转移到更偏僻的西南,并逐渐和少数民族关联起来——所以,苗疆与毒蛊的“绑定”,其实并没有多长的历史。
姜科植物蘘荷(又称阳荷),花、果都很奇特,叶芽可食。在古代,它被认为是能解蛊毒的“嘉草”。东晋《搜神记》曾记载,有人中蛊后,家人将蘘荷放在他的席子下面,这位忽然大笑说道:“蛊我者,张小小也!”蛊毒就解了。图片来源:powo.science.kew.org
西南山深林密,气候潮湿,被彼时的中原人士视为“瘴疠(lì)之地”。一些当地人熟知的蛇虫,在外人眼中却陌生而危险,难免产生恐惧与联想。其实苗疆人民并不崇尚害人之术,在苗族民间故事里,会放蛊的角色同样被唾弃,真正的“大魔法师”则根本不屑此类技能。
苗疆女杰有神通
无论是武侠《笑傲江湖》中的蓝凤凰,还是网游《剑侠情缘》中的曲云,文艺创作里这些苗疆女子,都免不了被中原正道斥为“妖女”。
《笑傲江湖》里的蓝凤凰,美也是真的美
但在苗疆“自己人”眼里,她们都是爱憎分明、深受崇拜的领袖人物。巧的是,苗疆传说中的女英雄,也是这般待遇。
在黔东南清水江流域,流传着巫女“务茂席(又作务冒席、务么细、鲁卯姬)”的故事。茂席是她的名字,“务”则是黔东南苗语中对祖母的称呼,也可视为对女性的尊称。
务茂席本是农家女,蒙神仙传授了高强的法术。她的法宝是一把普普通通的红伞,晒谷子时,麻雀来偷吃,她随手将伞撑开再一收,就将麻雀统统装在伞内。
麻雀:不敢了不敢了
她做饭时发现没了盐,便撑起伞飞到空中,转瞬就到了百里外的城市,买完盐转回家中,锅里的饭还没熟。
若只是用法术解决家长里短,务茂席也不会成为传奇。彼时苗族百姓不堪清朝官吏欺凌,揭竿起义。消息传来,务茂席便对丈夫说:“我要去打官家了。”丈夫惊讶:“你没有马、没有刀,怎么打仗?”务茂席将伞一举:“这不是刀吗?”伞变成一把宝刀;再一指门前青石:“这不是马吗?”青石变成一匹骏马。她跳上马背,奔赴战场。
传说中务茂席的法宝是一柄红伞,在贵州、湖南的苗族支系传统中,伞是姑娘出嫁时的必备道具,有辟邪的重要意义。图片来源:石海新闻网
借助神伞之力和“撒豆成兵”的法术,务茂席冲锋陷阵,带领起义军攻城拔寨。她还能用法术改变外貌去打探情报,有时是少女,有时是老妪,令敌人迷惑不已。然而,由于叛徒出卖,起义军最终溃败,务茂席神伞被毁,寡不敌众而牺牲。传说她的头颅被砍下,落地仍不瞑目,开口说:“要我闭眼,除非将我烧成灰。”她的骨灰被撒在清水江岸,此后江边年年鲜花盛开。
在近代之前,苗族都没有自己的文字,刺绣图案正如一部无字史书,记载着本民族的神话传说和英雄豪杰。务茂席的形象,被苗族女子绣在衣裙上代代相传。刺绣中,她总是身穿苗族传统百褶裙、梳着发髻,骑马或双头龙、天鸡等神兽,手持宝伞、大刀、弓箭、令旗,背上还像普通农家女一样背着孩子。
苗绣中的务茂席形象
甲之仙姑,乙之妖女
历史上,清代自雍正朝起,便在西南地区实施“改土归流”,废除土司自治。然而粗暴的推行手段,激起了苗疆各民族的反抗,从乾隆朝直至清末,苗疆一直不太平。
咸丰五年(公元1855年),苗族人张秀眉以跳芦笙舞为暗号,在贵州起兵,千里苗疆处处响应。张秀眉起义持续18年,是清代苗疆起义里时间最长、影响最广的一次。传说中,务茂席正是张秀眉的得力助手,刺绣中两人经常“同框”。
贵州台江的张秀眉雕像
图片来源网络
苗疆其他少数民族也有传奇女杰。嘉庆二年(1797年),贵州布依族女子王囊仙组织起义,声势浩大,直攻昆明,后被镇压。王囊仙被押到北京处死,义军武器被铸成铁柱,立在贵阳甲秀楼前。相传这位王囊仙本名王阿崇,擅长医道,“囊仙”在布依语中是“仙姑”之意,显然她也被本民族奉为英雄与神明。
贵州安龙的王囊仙铜像
图片来源网络
在清朝统治者眼里,这样的人物则是负面典型。苗疆与巫蛊之术挂钩,其实正是清代官方有意“抹黑”的结果——在地方记载中,将难以镇压的起义宣扬为“妖术作祟”,将一个个务茂席、王囊仙变成邪恶人物。
清末湘西《永绥厅志》里,就留下了苗族“蛊妇”的记载:“目如朱砂,肚腹臂背均有红绿青黄纹路”“害人百日必死”,这几乎是后来所有“苗疆妖女”故事的源头。
清末、民国的传奇小说,纷纷着笔苗疆这块沃土,将其描绘成离奇法术的汇总之地,几经发散,最终形成了今天我们对“苗疆巫蛊”根深蒂固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