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去的时光里的人和物,我很少试着保持联系。因为总是觉得,人和人之间,彼此的怀念和珍藏才是最好的关系。
但是尼泊尔有一个人,是特例。
每每有关于旅行的新闻或者事故,我都会第一时间登上脸书,给Dil发一个站内消息,问候一句,一切都好吗?
#珠峰拥堵造成14名登山客死亡#
一则魔幻现实的新闻事故,让我们在今天又有了联系。
事故当天,百人排队登顶珠峰的新闻图
十二年前,珠峰没有那么热门,但喜马拉雅山脉已经到处可见游客了。
我和夏尔巴人导游Dil很奇妙地成了好朋友,他带着我徒步ECB大环线,我请他在卢卡拉「腐败」。
他小我一岁,Dil又同中文「弟」的发音,于是我们便以姐弟相称。
他打工的旅行社老板B是英俊的婆罗门,吸引着不少独行女游客的喜欢。从喜马拉雅山麓回到加德满都后,我又居住了一阵,等待拜访我喜欢的法国僧侣作家,B总是不时约我,去泰米尔区著名的西餐厅,去他家做客吃妈妈做的咖喱,或者陪我去本地「富贵人家」都知道的羊绒老店购物。
但B从来没有主动约过他的下属,即便有时,我会特地让邀请变成三人行,B的家从来没有对Dil开放过,他不曾有过与我一样登门造访的机会。
Dil和B是同性,同国籍,同单位,但相比我,他和B的距离更远。
有一天我和Dil闲散走在加德滿都北坡的布达尼尔干塔神庙附近,我无意在一家中古奢侈品店里找到一支和我同岁的万宝龙钢笔,我没有犹豫买下作为送给自己的礼物,因为完成这次旅行后我就要正式成为一名记者,这支笔是我人生新旅途的标志。
后来才知道,那支笔是Dil四个月的工资,如果他能接到在限制区域徒步或者护送登顶的「旅行需求」,那大概只需要两个月的时间,他就能买下那一支笔。
那个时候我热烈地憧憬着周游世界,记录世界的生活,Dil并不知道除了喜马拉雅山脉,他还属于哪里。
在我成了一名国际记者那些年,去哪都带着那支万宝龙,总是会找机会拍一张与我同岁的万宝龙在各种新闻现场的照片发给Dil,他也总是记得发新的雪山徒步或者登顶照给我,只是照片里很少是他自己。
因为Dil,除了珠穆朗玛峰外,我记下了朱鲁东峰、罗布崎峰等喜马拉雅各种小山峰的名字,却从来没有办法在地图上标记位置。海拔6000米以上,于我就是一个陌生的世界了。
再后来我又重新回到尼泊尔,没有去喜马拉雅山脉,但我还是和B点名要Dil当我的向导,陪我去看看真实的尼泊尔。在那一趟旅途中,我们遇到了拦巴士「抢劫」的毛派,结识了苦行的Baba,遇到了取景的印度宝莱坞摄制团队,参与了恒河的死者悼念仪式。
也是在那趟旅行中,我遭遇了最严重的一次食物中毒。
在第一次开始大环线徒步前,我开玩笑叮咛Dil,万一我高反了你一定记得要让你老板派直升机救我,千万别舍不得钱。但那次没有老板支援,没有直升机,我也不知道Dil是如何迅速地在未曾修路的山区找到了车和司机,把几近虚脱的我送去最近的诊所。
我记不得车在山区里开了多久,只记得我一次次要求下车,然后在路边开始呕吐。
天旋地转之间,Dil和我讲,他以后会和心爱的姑娘成家,和她在博卡拉开一家小餐馆,绝对不会让客人吃中毒的好餐馆。淡季的时候就趁着闲暇在费瓦湖上泛舟,数着云朵。天气晴朗,可以在水中看到喜马拉雅山脉的倒影。
远远的望着就好。
不用考虑装备,不用照顾客人。
就在费瓦湖中眺望,就已经很好了。
这是唯一一次,我听Dil讲起雪山之外的人生计划。
再后来,我结束了穷游生活,回到了中国开始普通的生活,没有再回过尼泊尔,世界那么大,我忙着在护照上加着新的入境章。
Dil还是继续陪着游客徒步雪山,登顶珠峰。这样才会有一天,他可以安安靜靜地,远远地欣赏着喜马拉雅山麓的美。不用进入,攀登,冒险,和「征服」。
就是这样的一个简单的梦想,当一个雪山山脚边发福的厨子, 有一个温柔甜美的妻子。
Dil曾经和我说,「你费了多少努力来到这片雪山中,那我即便费十倍的努力,也许都离不开。」
是这些年我终究能想起的一场对话。
所有漂泊的人
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